谢十九在塔内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但其实塔内四处封死,他根本就没有日夜的感知,也没有时间的概念,数了两日便放弃了。
谢华瞳没有再来,流云又被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不过这样她倒还能落得个清静。
谢华瞳去了谢夫人那里,四个孩子站成一排朝他行礼,他摆手示意起身之后几个孩子就全部躲到了谢夫人身后,摆明不想看到他。谢华瞳气得胡子都在抖,让谢夫人管管这几个孩子。谢夫人乐得见他吃瘪,装模作样说了孩子们几句,却是话里话外都在夸奖“做得好”。
“简直不可理喻!”谢华瞳怕自己气死在这里,一甩袖子走了。
在他身后,谢夫人抚平了衣上飘起来的轻纱,毫不在意地逗着几个孩子玩。
谢华瞳闷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去了红塔。
戚鹤将和鸯未眠这些天也一直留在红塔里关注着谢十九,猝不及防有人推门而入,两人都有些不愉快。
——尤其是在看到来人是谢华瞳的时候。
谢十九看到谢华瞳倒是开心得多,上前举着手里的风车给他看。
谢华瞳看着他一眼,一抬手直接将风车扇在了地上,谢十九要去捡他也拦着不让,强行把人抱了起来,见人红了眼眶,这才假模假样地温声哄他。
看得一旁两位神明眼角抽抽。
谢华瞳在这里住下,大部分时间是谢十九拿着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去找他,他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幅慈祥的模样哄人玩。
最初两位神明还会对此感到鄙夷,时间长了也乐得见他这幅吃瘪的样子。
鸯未眠还有心情调侃一下:“他这演技还没城千舟好。”
这日谢华瞳连哄带骗让谢十九老老实实留在下面,自己上到了红塔的最顶层,割开/腕子放了一大碗血,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嘴唇也变得苍白。
戚鹤将挑眉看着他。
鸯未眠也饶有兴致:“他这是要做什么?”
戚鹤将心念一动,道:“画阵。”
果不其然,下一刻谢华瞳就将二指并拢伸进碗里沾了血,开始在地上画阵。
待有了些形状后,鸯未眠凑上去看,眉梢一挑:“他这缚魂阵画得竟还像模像样的。”
他这话一落,谢华瞳就一笔把原本好好的阵眼破了。
鸯未眠:……
许是看出了他有些郁闷,戚鹤将道:“做人做不好,画阵也画不好。”
鸯未眠噗嗤一笑:“果然废物干什么都是废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鸯未眠问:“过去多久了?”
戚鹤将算了算,面色一变:“明日就是谢十九的十岁生辰。”
鸯未眠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难怪这好吃懒做的渣滓开始勤奋地着手准备了。
“谢华瞳注定成不了神,此处是谢十九执念所成之境,他如今执念已了,按理来说只要他身死,我们就能出去了。”
鸯未眠有些稀奇:“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他?岂非来得快些?”
“……”戚鹤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鸯未眠没等到回答,嘴便不肯闲下来:“你近日好生奇怪,之前当机立断的作风去哪了?怎么最近变得心善了?”
“当机立断,是建立在没有谁受到伤害的基础上。”戚鹤将顿了一下,道,“而且,他的命已经这么不好了,犯不着再多添一个害他的人。”
“如果我们真的走到了仰不许口中命劫难破的那天,我们也会希望害我们的人少一个。”
鸯未眠愣了一下,笑眯眯道:“可这只是幻境。”
戚鹤将又不说话了。
是夜子时,谢华瞳已经等不了了,他着急忙慌往大门外去,由于过于激动甚至还崴了一下脚,差点摔到地上。
——过去是这样的。
而现在,戚鹤将状似无意地往他崴到的那只脚下去了一道灵力,这人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鸯未眠噗嗤笑出了声。
戚鹤将回头看他一眼,拽着人的手走了。
“干嘛?”
“带你出去散散心。”戚鹤将道,“等会儿的场面你不适合看。”
鸯未眠被他拉着走得飞快,协调脚步之余思考了一下他口中的“场面”,多半是谢华瞳眼睛都不眨地杀死自己的亲子谢十九。他一愣,道:“我好歹在不归海底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戚鹤将没说话,还是强硬地拽着他的手往人海里走。
鸯未眠也不恼,反而上前,巧劲挣脱了戚鹤将攥着自己的手,在对方疑惑之前将五指插/进了他的指缝。
戚鹤将一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耳边隐隐传来稚子凄声惨叫,万家灯火碎散开来,又凝聚成点点星光。
此境崩塌,露出熟悉的猩红塔内。
这此两人抬头看了一眼,鸯未眠紧紧扣住戚鹤将的手:“往下走。”
这一层是暗黑无光的,两人往下走到下一层的时候,却看到了过去流云生产时真正的经历。她被谢华瞳找来的人剖了肚子,血流三尺,死不瞑目。
而眼前,两人要踏上去的台阶上虚虚伏着一个女人,身下血流不止。她痛苦地悲鸣,缓缓抬起头来,正是流云。
或许是鸯未眠走在前面,流云便一双眼直盯着她,伸出一只染血的手要去抓他同样鲜红的衣摆:“……恩人,救救我!”
幻境已破,她的出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对劲。
鸯未眠正皱眉思考着,就感觉到颈侧温热的呼吸,接着耳边想起戚鹤将的声音:“别管她,直接走。”
这声音让鸯未眠觉得莫名安心,他不再犹豫,只当没看见眼前的流云,抬脚继续往下走。
果然,流云和她身后的场景都只是虚影,鸯未眠一脚踩下去,流云就化作星尘消散,身后的画面也一并消失,又只剩下一室黑暗。
往下每一层也都是这样,一个令人动人的场景,一个伏在阶梯上求救、痛哭或者怒骂的人。
鸯未眠和戚鹤将目不斜视,统统当作没看见,一脚上去踩得一切灰飞烟灭,一刻不停地往下走。
——只要走出这座塔,他们就彻底出去了,可以继续追查自己的命数,继续想办法破开自己的命劫。
一往无前,却在中途生生止住了脚步。
原因无它,在还有两层就能彻底离开的时候,遇到的“虚影”是谢华瞳。
他流着血泪,拦在阶梯上,一遍遍质问:“为什么我成不了神?明明那孽子都死了!为什么我成不了神?!为什么我成不了神!?”
鸯未眠犹豫了一下,本来想像之前一样直接穿过他,却在迈步要出去时被戚鹤将拉住了衣袖。他回头:“戚哥哥?”
戚鹤将眉头紧锁:“看着不太对,别轻举妄动。”
鸯未眠又转过头去,却没有看谢华瞳,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画面上。
当年谢华瞳出生时,其实是一胎双生,他有个兄长。
两个孩子一同降生,外观却是截然不同。兄长哭嚎得底气十足、乱动起来得好几个大人一起按住;弟弟一生下来就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活不长的,当年的家主当即要把谢华瞳送走,可夫人于心不忍,死缠烂打让丈夫把孩子留了下来,只是终年关在屋子里,对外称只有一个孩子叫谢明。
这个终年被关在屋子里的孩子就是谢华瞳。
谢华瞳没见过门外的天地,在他眼巴巴瞧着院子里的桃树,想象着它结的果子是什么味道时,谢明在攀山赏雪。
这日有人闯进了谢华瞳常年不见日光的屋子,谢华瞳看着眼前人和自已一模一样的面容害怕得连连后退:“你,你是什么人?”
——哦,父亲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人与他交涉,以至于他连自己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不知道。
谢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负手在房间里踱步,将四周打量了个遍之后冷嗤:“我怎么会有你这般不成器的弟弟。”
“什,什么,意思?”谢华瞳独自被关在屋内,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谢明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你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你这个人,加起来都不够我一把长命锁来得值钱。”
谢华瞳听了他这话,把目光移到他脖子上的金锁上。他眼睛不好,看不真切,却也能勉强识别那是由金子打造的,在漏进来的天光照射下闪着灿金色的光芒。
金子,谢华瞳从母亲那里听到过,很值钱。
谢明看他这样任人欺辱的模样只觉得无趣,挥挥手,门外进来几个少年,笑嘻嘻地恭维他。他们凑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谢华瞳看着谢明走了出去,房门被关上,几个少年狞笑着朝自己走来。
谢华瞳本能地后缩,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前襟。他颤抖着声音:“你,你们要干……”
话未说完,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身上,他痛得直不起身子,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几个少年似乎是嫌他脏,不愿意再用手,一群人围着他用脚踢。
谢华瞳身体不好,又常年不见光,他那冷漠得连名字都不愿意给他取的父亲更是不可能找人帮他调养身体,这会儿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身上痛、胸口闷,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恢复一些知觉的时候,首先袭来的是额上的凉意和丝丝缕缕的疼痛。谢华瞳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额上涂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扶着谢华瞳让他借力坐起身。
谢华瞳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勉强看清楚来人的脸,他有些懵懂道:“娘?”
看着母亲的样子,谢华瞳觉得她一定知道是谁做的,刚要告状,却听这个十几年来唯一对自己还可以的人说:“华瞳,你兄长他今日课业被王家的小公子比下去了,以往他一直是第一,乍然发生这种情况,他心里不痛快,你可千万别怪他。”
她甚至不是在商量,而是强硬地要求谢华瞳,不许记恨谢明。
谢华瞳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母亲却不再看他,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匆匆离去。
谢华瞳看着她离开后重新紧闭的大门,还维持着张嘴要告状的神情,良久才缓下了令人窒息的难过。
父亲不爱母亲不疼,兄长欺辱,不见天日,和一座冰凉又黑暗的屋子几乎困死了谢华瞳整个少年。
于是他长大的第一道门槛,是在谢明又一次受了气来找自己麻烦的时候,用碎掉的瓷碗片插进了他的脖子。怕人死不透,他还紧紧握着那碎片在谢明的脖子里转了一圈,确保对方的经脉被断得彻彻底底。
谢明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到咽气时还死死瞪着谢华瞳:“你……”
谢华瞳被溅了一脸的血,还有几滴额上的顺着骨骼流进了眼睛里,他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兄长,你且安心去。”
后来谢明来找谢华瞳麻烦的时候便不再早早隐身了,而是一开始就带着一群人进来,然后让大门紧闭,自己施施然坐着看谢华瞳被揍得奄奄一息,朝自己求饶。
亏得他这个好习惯,这会儿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跑也不是,不跑又害怕,尤其是看着谢华瞳满身的血、手里握着碎瓷片朝着自己走近。
有个少年当场就腿软地跪下了,颤颤巍巍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其余人虽说没跪,但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哆哆嗦嗦。
他们这些人大多数是府里不得宠的庶子庶女,为了不被苛待欺负而想尽办法巴结谢明,又为了满足心里那点不值钱的自负要强可着劲欺辱谢华瞳这个嫡子。
本是为了生活好一点才来的这一遭,若是早知道要死定然跑得比谁都快。
谢华瞳深谙这一点,目光灼灼地冲他们露出一个笑:“想活么?”
一群少年害怕得颤颤巍巍,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头。
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谢华瞳满意地颔首:“那就把他处理了,以及,今日的事,你们谁都没见到,谢明来看望谢华瞳,可是他不明不白失踪了,知道么?”
“知道,知道……”
谢华瞳的笑容稍微真诚了一点——真诚的看不起。他道:“现在,我要擦干净身上这些血,还要换身衣服。”
有人被同伴推了出来,谢华瞳看清了那点小动作,但暂时没管,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华……”他在谢华瞳要杀人的目光里声音逐渐低下去,突然福至心灵,立马改口,“谢明!谢明,我马上去给您准备热水,还,还有您的衣裳我也给您拿过来。”
谢华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移向了刚刚把这人推出来的人,轻飘飘道:“你也去。”
那人冷不防被点到,哆嗦一下,满口答应下来:“好,好。”
谢华瞳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两个时辰,身上的皮肤都泡皱了才慢悠悠站起来,捞过一旁的衣服,倒是费了些力气才穿上。他走到铜镜前仔细观察着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嗤笑了一声:“花里胡哨。”
不过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为这身“花里胡哨”感到心满意足。
半夜三更,谢华瞳翻窗进了谢家主的院子,站在床榻前幽幽喊:“父亲,父亲~”
谢家主醒来,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站在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时外面刚好闪了一道雷,惨白的光照进屋内,照亮了谢华瞳一半的脸,更显诡异。
谢家主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大雨倾盆而下。
谢华瞳意味不明地朝他笑:“父亲,你在怕什么啊?我是谢明啊。”
谢家主为人处事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虽然眼前这人和自己爱子长得一模一样,他却十分肯定这不是谢明。年岁久远的记忆被迟钝地翻出,谢家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谢明弟弟!”
看样子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谢华瞳冷笑:“父亲说什么胡话,谢家不是就我一个嫡子吗?”
“你?你把谢明怎么了?”
“父亲~”谢华瞳拖长了尾音,好似像别的孩子一样在和父亲撒娇,“您可真是糊涂了,都说了谢家就我一个嫡子啊。”
看似毫无意义地将上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却足够让谢家主反应过来:谢明已经死了。
他目眦欲裂:“你!你怎么敢?逆子,我,我要杀了你!来人!来……”
谢华瞳笑嘻嘻堵上了他的嘴:“父亲,皇帝陛下应该见过我了吧?您可别忘了,我和七公主殿下还有陛下亲赐的婚约在身呢。”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他挑着眉嚣张的神情简直是在说:杀了我,你上哪再找一个长着这张脸的人出来给皇帝交代?
谢家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谢华瞳倒是笑得灿烂,倒真像个意气风发的小公子:“父亲记得为我请个夫子。以及,今夜翻窗受了寒,明日怕是又得病一场。”
他话一会儿说得明明白白一会儿说得云里雾里,谢家主气得捂着心口直咳嗽。
“明日见,父亲。”他翻窗离开,给谢家主留下哗啦啦的雨声。
先前戚鹤将和鸯未眠说谢华瞳是废物,但他还真不是。谢明学了三四年的诗书礼仪、文韬武略,他三个月就全部追了上来。各种名贵的药材熬成苦汤一碗一碗地灌下去,他也不再是淋场雨就病得下不来床的病秧子了。
这般过了三年,谢华瞳渐渐真的变成了当年那个春风得意的谢小公子谢明。
及冠这天,在他先前的“好言相劝”下,谢家主咬牙切齿给他赐字“华瞳”。
谢华瞳眼睛亮晶晶的,可算明白了十几年后谢十九明亮的眼眸承袭何方。他笑得人畜无害:“多谢父亲赐字。”
七公主殿下突然暴毙而亡,谢华瞳最终和正一品文官家的小女儿成了婚。谢家主和皇帝情同手足,谢华瞳六艺精通、又舌灿莲花,常常把皇帝哄得心花怒放,在上京城中混了个各家姑娘婚嫁第一人的名头。
成婚之初,他也一直披着一张骄矜意气、温柔体贴的外皮,谢夫人与他不说如胶似漆,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常劝说母家明里暗里地帮他。
先是皇帝的喜爱、后是人尽皆知的美名、如今又得了谢夫人母家的支持,谢华瞳彻底站稳了脚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父亲归西。
——而这时距离谢家主为他赐字,不过堪堪过了一年。
而谢老夫人的死,是在又一年之后。
她捂着腹部的血窟窿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华瞳:“华,华瞳,为什么?”她自认对这个小儿子不错,为他取名、为他擦药、有时还偷偷带他溜出去逛街。
谢华瞳转着手里的长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母亲,我倒也希望,您真的对我这么好。”
谢老夫人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自己以前做过的事,的确没什么对不起谢华瞳的。她问:“你什么意思?”
谢华瞳轻笑一声,看在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确还算不错的份上,决定让她死得明白一些。
十二岁时,谢明第二次闯进谢华瞳的院子。谢华瞳一个劲儿往后躲,又忍不住问:“你,你是我兄长,你为什,为什么要,欺负我?”
谢明挑眉:“哦,因为我看不惯你。”
他走上前,戏谑地拍了拍谢华瞳的脸,阴测测道:“不过一个一事无成的病秧子,凭什么用这个名字?”
他说,那天他去找母亲,进门的时候,听到母亲在同人说话,他便悄悄退了出去,想听听母亲要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大真切,却嫩个听个大概:“华瞳这孩子啊,又聪明,又善良,可惜了,偏偏命不好……也是我的错,当年何必要留下他呢?”
谢明听得一头雾水,内心也莫名不爽,直接推门进去,毫不走心地行了个礼:“母亲。”
谢夫人让他起来。
谢明直起腰背,问:“母亲,华瞳是谁?”
谢夫人有些心虚,目光躲闪:“没,没谁。”
她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谢明满意,他不依不饶:“母亲你骗我!我不管,你告诉我,这个华瞳是谁?!我必须要知道!”
谢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朝他招手:“明儿,你过来,母亲告诉你。”
第一次,不可一世的谢小公子知道了自己不是谢家唯一的嫡子,还有个病殃殃的弟弟。他气得红了眼:“母亲!为什么要养着他?我不喜欢!”
“明儿……”
谢明怒气冲冲地起身:“我要去找他!”
谢夫人拉住他的衣角:“明儿!”
“母亲,您要拦我不成?!”
谢夫人看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下手悠着点儿。”
……
“明,多指明亮,也有眼睛的意思。瞳,就是眼瞳了,你个病秧子,名字和我冲撞也就罢了,凭什么你还有个‘华’字?!”十二岁的谢明恶狠狠地看着谢华瞳,厌恶他的理由如此荒唐,又因有人撑腰而如此理直气壮。
可是谢华瞳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愣愣问:“所以,你来打我,骂我,母亲是知道的?”
谢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母亲怎么可能真的在意你?”
谢华瞳不信,也不肯信。所以在被打晕过去又睁眼看到母亲的时候才想要告状,可母亲一句“不要怪他”就残忍地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
谢老夫人死死捂着腹部的伤口,可还是阻止不了鲜血汩汩往外流,她面色发白,浑身冷得厉害,声音也虚弱至极:“华瞳,我……”
“母亲啊,我那么相信您,可您却这么对我,可叫我好生难过啊。”谢华瞳话锋一转,“所以,您去死吧。”
谢老夫人像是回光返照,她突然暴起:“我怎么对你了?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不过是在两个孩子之间选择偏向了健康优秀的孩子一点!我很对得起你了!”
谢华瞳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对啊,所以我也是考虑了一年才最终下定决心要杀您啊,母、亲~”
谢老夫人死死瞪着他,“哇”地呕出一口血来,闭上了眼睛。
幻境到此一滞,然后飞速翻转,最终在红塔内停下。
谢华瞳刚刚画完缚魂阵,伤口方才只是随意扯了块布包上,这会儿血已经浸透了布料,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浑不在意,抹了一把脸,又提着长剑往壁上刻字:“苍天在上,诸神为证,南凡浊骨谢明谢华瞳,供膝下第十九子谢十九,魂献高天,骨祭厚土,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愿以北上,吾身成神。”
他满意地看了一眼,把剑丢在地上,下楼去把谢十九拎着衣领带了上来。
谢十九从睡梦中被惊醒,先是有些疑惑,揉了揉眼睛闻到了血腥气,定睛看到了谢华瞳手腕上滴血的布料。他骤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盯着那处血迹。
谢华瞳用力拍了他一下,语气凶恶:“别动!”
谢十九被他这一吼吓到了,顿时不敢再动,只是依旧紧盯着他手上的血迹,竟然憋出了眼泪。
谢华瞳将人耍到缚魂阵里就转身要去拿剑。
谢十九被摔疼了也不在意,立马爬起来,膝行着向前抓住了谢华瞳还在流血的手,抬头时,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
谢华瞳愣了一下,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他粗暴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提着剑重新来到了谢十九面前。
谢十九仰头看他,睫毛和脸上还挂着泪珠,丝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还在惦记着让父亲好好处理伤口。
他正欲再做点什么,谢华瞳就一把扯过了他的手,眼都不眨地割下来一块肉。
谢十九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弄得惊慌失措,他拼命挣扎,却又因此牵扯得伤口更加疼痛,血流不止。
谢华瞳死死禁锢着他的身躯,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鲜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和先前画的阵融在了一起。
谢十九疼得生不如死,五官紧紧皱在一起,汗水浸湿了全身,他流着泪,竟然凄厉地惨叫出声。
谢华瞳已经被兴奋和疯魔包裹住,完全不为此有丝毫动容或停顿,一剑一剑割得毫不犹豫。
看着这画面,戚鹤将和鸯未眠已经不止是眼角抽抽或心中厌恶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处以凌迟,哪怕是血海深仇尚且会有一丝动容,何况这是自己的亲子。
整整一个时辰,谢华瞳没犹豫一丝一毫,将谢十九片成了一副血淋淋的白骨。
他丢了剑,口中念着:“苍天在上,诸神为证……”脚下的阵法开始发光,却将他困在了光芒里,动弹不得。
谢华瞳目眦欲裂,脑子里只有成神这一个念头。想象中的得道飞升没有到来,反而是他被困在这血气冲天的阵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等了许久,没等到想要的结果,脑海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你成不了神的……”
“谢华瞳,你成不了神的。”
“放弃吧……”
“你永远只配当一个凡人……”
谢华瞳痛苦不堪,他高声反驳:“不!我要成神!我马上就可以成神了!我只需要再等等,对,我只需要再等等……”
那声音在低低地笑:“……你就是再等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是成不了神的。”
“不,不可能……”谢华瞳心脏处传来千斤重的绝望和大恸,他气血上涌,“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如当年的谢老夫人一样永眠于此。
而鸯未眠面前,谢华瞳的虚影还在念叨着:“我要成神,我为什么成不了神?我要成神……”
鸯未眠看着他,眼神戏谑:“你这一生杀父杀母杀兄杀子,南凡尚且留你不得,你竟还妄图成神?”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可以成神的!”谢华瞳急切辩解,眼里流出了血泪,“我,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对不起我!他们全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鸯未眠冷哼,不再与他废话,接过戚鹤将递来的上穷一剑将他斩成云烟。
戚鹤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鸯鸯不觉得他值得同情吗?”
“仅凭凌迟谢十九这一点就足够我这一剑下去。”鸯未眠道,“他幼年不幸,不是他让谢十九也幼年不幸的借口。”
情况有点超预料,本来的计划是这一章把红塔幻境结束的,等下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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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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