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断义

鸯未眠火急火燎地躲开戚鹤将“落荒而逃”,手上不知在何处被划了一道口子,此刻血珠已经流了出来,落到地上,连个响也听不见。

他垂眸看了看手上蜿蜒的血迹,顺手为自己算了一卦。

死劫。

鸯未眠眼眸半阖,眨了下眼,扯起嘴角嗤笑了一声:“原是将死之人……”

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是没了,被“戚鹤将”三个字占得满满当当。

戚鹤将这边,他长久地盯着鸯未眠离去的方向,只看到天之苍苍,抱着令人惊惧的怀疑,转头离开。

***

高座上的人单手支着头阖眸假寐,忽然感受到了门外的波动,他睁开眼坐直身体,长袖一挥,白色的灵力铺散出去,不消片刻又带回来了一个人。

戚鹤将站在堂下,心事不宁地朝高座上的人见礼:“帝君。”

帝摘月站起身,一个瞬移来到了戚鹤将面前扶起他:“戚小友不必多礼。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有一事想请教帝君。”

帝摘月脸上温和的笑似乎是见人就触发的被动技能,他声音也平易近人:“但说无妨。”

戚鹤将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人死后徘徊的神魂,遇到某一个人的时候停滞一下,然后又横冲直撞,是为什么?”

这话问出,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忐忑地等着帝摘月的回答,希望他不要把话说死,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帝摘月听不到他内心的祈祷,开口道:“因为这个人是杀死他的凶手。”

心里吊着的那根弦骤然崩断,戚鹤将身体颤抖了一下,不信邪地追问:“只有这一个解释吗?”

“倒也不是。”帝摘月道,“这种情况,是因为神魂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而迄今为止,所有神魂的恨意都是来自于自己被这个人杀害。别的原因或许也有,但一般不隔着一条命,也很难会有这样强烈的恨意吧。”

他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本就已经身死,没搭上命,再大的仇恨也是能放下的,你觉得呢?”

戚鹤将没有回答,或许回答了,但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就又被帝摘月带着亲和力的灵力包裹着送了出去。

远处的天上有几只鸟飞过,太远了,鸟鸣落在戚鹤将耳里,戚鹤将却看不清它们羽毛的颜色。

他不知道鸾翔神使和鸯未眠的谁有什么仇,但绝不会是鸯未眠本人,毕竟鸾翔死的时候距离鸯未眠出生还有九年。

这算是一点慰藉吧。

那个人是鸯未眠的谁?

凭着模糊的幼年记忆,戚鹤将隐约能知道鸾翔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什么样的仇,能让她恨起来时牵连彼时尚未出生的鸯未眠?

虽说长者间的恩怨或许不该牵扯到他们,但戚鹤将心里就是觉得膈应……还有,惶恐。

他又去了苍洲,把自己蜷缩起来卧在姻缘树粗壮横长的枝桠上,在奔腾不息的光阴长河里,盯着眼前世人姻缘化作的光芒渐渐合眼,睡了一整年。

醒来的那日,姻缘树的叶子似乎又茂盛了些,戚鹤将一睁眼,只看到占据了全部视野的红叶。

他有些茫然,低下头想要看看手臂上缠绕的神魂,却正好瞥见一片红色衣角匆匆掠过。

戚鹤将脑子没转过来时就下意识挑眉,心中默念:“鸯未眠?”

他随意瞥了一眼流淌得毫无章法的神魂,跳下了树。方才鸯未眠擦着这树匆匆而过,留下了微弱的血腥气。戚鹤将觉得自己应该担心一下,于是往那片衣角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准备离去。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这棵堪称他见过的最华丽悦目的树,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淡淡的,却珍重而不舍,像是诀别。

内心的想法又是另一种感觉:这地方真适合睡觉。

戚鹤将一路走得很慢,回到月窟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

陵始看样子闲得没事做,但又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一抬眼看见了戚鹤将,眼前一亮,两步跑过来,连礼都不行了:“戚公子,你这么久以来去哪了?可叫我们好找!”

戚鹤将有两个问题想问,最终选择了后一个:“你……们?”

“是啊,几乎整个月窟的人都在找你。”陵始拉着他压低声音,“你这些日子有见着鸯未眠吗?”

戚鹤将不免又想起了刚醒来时瞥见的那一小片红色衣角,问:“怎么了?”

“江堂神君死了。”

戚鹤将完全不清楚落江堂和鸯未眠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尽量让自己跟上陵始的逻辑:“所以?”

“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想到这人方才的话,又结合他当下的表情,戚鹤将猜测道:“鸯未眠?”

“对!就是他!”

陵始说完这句话就不说了,让没什么耐心的戚鹤将等了半晌,他不怎么心平气和地问:“你能一次把话说完么?”

“诶,好。”陵始道,“大概两个月前,有人找江堂神君,可是怎么都联系不上,大家凑在一起,发现谁都联系不上他。一群人又去他屋子前敲门,没人应声,便强行闯了进去,在地上发现了一滩血。”

……

戚鹤将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免有些火:“我让你一次把话说完。”

“虽说神明不怕流血,但大家就是觉得不对,请帝君出面找找,帝君用神魂感知了一圈,又去了忘川,发现江堂神君已经死了。”

他又不说话里,戚鹤将压着一股无名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所以,这和鸯未眠的关系是?”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怒火,陵始浑身一个哆嗦,道:“帝君拦住了马上要过河的江堂神君,放出灵识在他记忆里走了一圈,发现是鸯未眠杀的,现在整个神界都在找他呢。”

他这次倒是说的多了些:“你与他此前交好,我知会了帝君一声,叫所有人都帮忙找你呢,你到底去哪了?”

戚鹤将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睡得有些糊涂的脑子才算是清醒了不少,一时间悲伤震惊烦躁愤怒等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随口敷衍道:“睡觉。”

正准备离开,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抓着陵始的袖摆问:“黎梓姨姨呢?”

“什,什么?”

“黎梓神君,鸯……鸯未眠的母亲。她,怎么样?”

“啊,哦,她啊……”陵始回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她不怎么好,本来身子就不好,消息传来的时候直接晕过去了,帝君给她渡了些灵力,她醒来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戚鹤将脸上:“听这称呼,你与她是不是也有交情?去劝劝吧,都几个月了,就没谁见那门打开过。”

戚鹤将敷衍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那……鸯未眠呢?”

“鸯未眠什么?”

“……他,怎么样?有谁见到过他吗?”

“昨日他现过一次身,帝君与江堂神君私交甚好,当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说话,只是笑。”陵始道,“帝君又问他认不认罪,他这次倒是开口了,说认。于是所有人便准备抓住他,结果没抓住。”

戚鹤将有些吃惊,看陵始的眼神突然有点像在看废物的感觉:“月窟上下一百多人吧?抓不住他?!”

陵始看清了他眼底那抹鄙夷,有些着急:“他来得猝不及防的,当时在场不过十余人,我……我站得离他最近,还一剑刺中了他的右肩!”

听到最后一句,戚鹤将脸色有点不好,想起了自己之前闻到的血腥气,问:“他受伤了?”

“你别这么瞧不起人!我们就算是抓不住,也不至于能让他全身而退吧!”

戚鹤将淡淡瞥了他一眼:“伤得怎么样?”

“唉,都是些皮外伤,最严重的就是我刺的那……”

不等他话说完戚鹤将就走了,顺便还在心里将陵始划为了“让人不爽”那一类人。身后的人似乎还想来追,戚鹤将加快脚步,一个瞬移,到了扶月山背面,也就是面朝如山的那一面。

脚下刚踩到实地,戚鹤将就感觉身后有一道强劲的灵力朝自己袭来,他抬手一挡,身后这人动作似乎不是很敏捷,他这一挡顺势还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转身将其压制住。

然后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阵血腥气就钻入了鼻腔,浓郁的,闻着很新。

“鸯……鸯鸯?”察觉到他吃痛,戚鹤将放了手。

听到这声音时鸯未眠也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下去,他轻揉着肩膀转过了身,和戚鹤将对视了一眼。

相顾无言。

戚鹤将轻咳一眼,侧开了目光:“我……”

“你是来杀我的吗?”

“什么?”

“如今整个月窟都知道我杀了落江堂,都在找我,想要除之而后快。”鸯未眠问,“你不是吗?”

“我不是!”戚鹤将情绪有些激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冷静下来,确切而言是情绪低落了下来。

鸯未眠此刻浑身都痛,伤口处不知为什么流不出血,肿胀得难受。他察觉到自己很烦,出口的语气也十分不善:“那你来做什么?找死?”

他这一句话,又让戚鹤将不知怎么想到了鸾翔神使的事,心头的火也被勾了起来:“我来取你的命!”

说着一道灵力猛地朝鸯未眠甩去,后者及时闪身,没完全躲开,被削掉了几根发丝。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掌中积蓄灵力也朝着戚鹤将甩了过去。

戚鹤将闪身躲开,下一秒鸯未眠的灵力用从另一边打来,腐蚀了他一片衣摆。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戚鹤将自历劫归来之后灵力增长可谓日行千里,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在修炼,此刻莫说对鸯未眠,就是对帝摘月也不在话下。顾忌着鸯未眠身上有伤,他没下死手,见到鸯未眠躲不开时,及时出手把甩出去的灵力打散。

鸯未眠找准时机,一掌击在他左肩,趁他吃痛的间隙对他施了个定身术。他道:“谁告诉你的同人斗法这般束手束脚?等死么?”

戚鹤将笑道:“那你就来杀我啊。”

鸯未眠看了他一眼,突然感到一股暖意攀上自己肩上的伤口,血肉开始缓慢愈合。他惊道:“你做甚?”

戚鹤将的灵力覆盖住了模糊的血肉,又帮他把别处的伤口也处理好,这才道:“跟我回去。”

“戚……”鸯未眠应当是想放些狠话的,但叹了口气还是没说出来,“你是没听到月窟的传闻吗?”

“传闻不可信。”戚鹤将看着他,“我要听你亲口说。”

鸯未眠嗤笑:“你要不看看你左肩流下来的血?我就是这般的人,他们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何必再与我来这一遭?”

“我不信。”戚鹤将言简意赅。

“那是你对我的为人先入为主觉得我心软又愚蠢,我就是这样的人,由不得你不信。”

戚鹤将看着他:“为什么?”

鸯未眠不答,回看着他,突然后退一步,敛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未眠生时承蒙戚公子大恩,今生不及偿还,死后愿供此一身,供您驱使。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交集。”

他撩起衣摆,抬手划过,一刀两断,被割下的布料从眼前飘落:“以此为证。”

戚鹤将震惊又不敢置信:“鸯未眠?!”

鸯未眠转身,走了两步又偏过头道:“这术法半柱香之后自会解除,你今后好自为之。”说完,他毫不犹豫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鸯未眠!你回来!鸯未眠!!”

半柱香,半柱香过后鬼知道上哪找他去?!

真是疯了。

手指能动的时候,戚鹤将立马强行挣脱了术法残余的效果,找人是不可能找到的了,他蹲下身,捡起了那片红色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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