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恍然重提,如大梦一场。
鸯初元的魂魄受到剧烈冲击、颤动不稳。
帝离月担忧地望着他,手中一刻不停地朝他腕间输送灵力,想要缓解对方的痛苦。可鸯初元的魂体像是一个破碎的罐子,灵力进去、又如同水一般从那些缝隙中流出,在空中打了个圈,又回到了帝离月体内。
按说落江堂被迫做了戚鹤将的命劫,罪魁祸首就是鸯初元,此刻见他如此,落江堂只觉得心情大好。他畅快一笑,道:“我说离月小朋友,与其关心这个已死之人,你不如关心一下地上那两位?”
他此言一出,帝离月和却尺一同转头,便看到戚鹤将与鸯未眠皆是眉头紧皱、面若金纸。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之中。
却尺转头看着帝摘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帝摘月甩袖挡下帝扶月的攻击,施施然落地,往落江堂身上甩了个清洁的法术,这才慢悠悠道:“不是说了么?教他们好好看看自己的过往。”
话到此处,他像是终于厌倦了这样你来我往的打斗,灵力暴涨、压着帝扶月的灵力直接冲了回去,后者口吐鲜血摔倒在地,支撑起来保护五人的结界也跟着颤了一颤。
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落江堂站起身走过来,正准备蹲下,却被帝摘月抬手挡住:“你还是去破结界吧,我怕你想不开,把我妹妹弄出点什么事来。”
落江堂无语地沉吟了一声,似乎白了他一眼,随后走到了结界面前。
“你!”帝扶月要去阻止他,却被帝摘月一掌拍碎了右肩的骨,疼得身躯发颤。
看着落江堂逐渐逼近,鸯初元皱了皱眉,面色又白三分,举起碧落指着他:“你休要往前!”
“一千一百七十年前,神佛离山,你的灵力早流失得一干二净,提着这把剑,除了消耗神灵和虚张声势,还有别的用吗?”落江堂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他。
鸯初元紧皱着眉,死死盯着落江堂——他说对了。
“离月!”帝扶月突然出声,“鸯初元可以让鹤将和未眠醒过来!”
帝摘月的手高高举起,却在攻击即将落到帝扶月身上的时候堪堪收住,一记灵力封住了她的嘴:“好妹妹,都说了要听话,你怎么总要和兄长作对呢?”
落江堂一记灵力往结界上甩,结界便破开了一条缝。
疾风穿过那条缝隙拍到结界之内,迷了一下却尺的眼睛。
鸯初元举剑的手开始颤抖,帝离月扶住他,却尺问:“这位……鸯前辈,你知道怎么让他们醒过来吗?”
鸯初元目光在鸯未眠和戚鹤将身上游走一圈,皱着眉摇头。
却尺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袖摆,他顺着那力道来源的方向看去,帝离月递过来了一纸灵书:送他去二位的幻境中试试。
却尺此刻背对着落江堂,这个角度刚好挡住了后者看向灵书的视线,他启唇,无声问:“怎么送?”
帝离月指了指他。
“我?”却尺无声地张口,“我能怎么做?”
结界马上就要碎掉,帝离月来不及与他解释,只慌乱地抓住鸯初元的腕子、以灵力传音给他:“等会进了幻境你一定要让他们明白那是幻境!”
鸯初元点头,帝离月利落地割破手指在戚鹤将与鸯未眠身上画下了一个阵,接着将阵一分为二,分出来的那部分落在了鸯初元身上。
却尺上一秒还在感叹好厉害,下一秒就感觉指尖一阵刺痛,垂头发现自己的指尖血也被取了两滴,各自融进两个阵中,这下他直接傻眼了。
“我肉身都死了快两千年了你怎么取的血?”
帝离月借以却尺的身体将两个阵联系在了一起,手掌一翻便将鸯初元拉入了戚鹤将和鸯未眠身上的阵中。
他指尖在空中划动,灵力写下两字:灵血。
未等最后一笔落下,他瞳孔骤缩,一手抓住却尺的肩膀、一手引出灵线缠绕住陷入昏迷中的三人向后猛撤,堪堪躲过了结界破碎带来的冲击。
同一时刻,帝扶月感觉自己的丹田颤了一下。她刚一皱眉就想到了个点子,于是佯装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痛到极致般的呻吟从被封住的唇缝中溢出。
帝摘月注意到她的动静,低头见此微微蹙眉,不出所料地俯身察看。
在他两指并拢搭上帝扶月脉搏的一瞬间,被搭上的那只手陡然暴起,一道月白色的攻击带着凛冽杀意袭来。
帝摘月马上反应过来,当即后仰,月白色的光芒擦着他双眸闪过去。紧接着他丹田一痛。
帝扶月被闻声赶来的落江堂一击避退,后者把她从帝摘月体内吸出的怨气和灵力尽数按了回去。
“真有你的,为了眼睛修为都不要。”
帝扶月原本也没有真的要废帝摘月修为的心思,趁着这个空隙解开了唇上的封印朝帝离月他们的方向瞬移过去。
身后,帝摘月看了她一眼,眸中晦暗不明。他将那点异样压下,玩笑道:“修为可以再练,眼睛我就这么一双。”
落江堂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不知想到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子:“你这双眼睛有没有差别都不大。”
这话落在帝摘月耳里就是:你瞎。
他嘴角抽了抽,用一种难言的带着赞赏的目光看落江堂:“你终于学会话到嘴边藏一藏了。”
接着补了一句:“如果不是用来阴阳怪气就更好了。”
最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是对我那便是最好了。”
“……我去杀了帝引月。”落江堂沉声道。
“诶诶诶!”帝摘月一把拽住他胳膊,“那可是我妹妹!”
“又不是我妹妹,我能容忍她和帝离月活这么久完全是你一直拦着。”落江堂的声音细听之下竟有些咬牙切齿,“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杀,留着日后夜长梦多?”
说罢他作势又要动身,帝摘月拽他胳膊的手缠得更紧了些:“慢着!你就是要杀,也得先等着那两人醒了之后再杀不是?戚鹤将的天诅不引出来就算这里的人全死了也白搭!”
落江堂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这么想?”
帝摘月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见他这样,落江堂稍放心了些许,但依然存疑:“那你方才又何必将他们引入幻境?要说你我需要拖延的这点时间,我不信。”
“确实有一点拖延时间的意思。”帝摘月道,“不过更重要的是,我需要确认那个悯君是否当真已经离开了。”
他话未说完,而落江堂已经懂了。
神佛对神明而言,是一种极其麻烦的存在。他们并非生来神籍,是凡人飞升而来,成神之后又受凡人供奉,有信徒的地方便可能有他们的一抹灵识,可谓手眼通天。
如果悯君对如山上的情况依旧了如指掌,那么帝摘月与落江堂必定占不了上风。
而方才鸯初元差点因为想起那些前尘旧事神魂溃散,悯君别说现身,如山上就连一丝来自他的灵力波动都不曾有。
落江堂不怀好意地盯着戚鹤将的身影,声音阴测测的:“天助我也。”
为了不让对面的人怀疑,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商量好了计划之后便上去一人一个缠住了帝扶月和帝离月,手上稍微收着力道,不至于被看出来是在拖延时间。
***
扶月山的结界被打开,月仓仓无事可做,便来到了山的背面,在那片天池前伸腰坐下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身后的山林中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人带着一身寒气,比这近在咫尺的月色还要清冷些。他在月仓仓身边坐下,开口就融化了那分清冷:“仓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月仓仓把目光从明月上收回,偏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我们鸯九九怎么又去换了一张皮?”
“仓仓姐姐!”鸯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埋怨,“都说了我换的不是皮,是整个肉/身!”
月仓仓笑着点点头:“知道了。所以,是之前那具肉/身不合你心意吗?”
“也不是。”鸯九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次从仓仓姐姐这里学到了怎么自己换肉/身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刚巧遇到了这具身体的灵魂已经入了忘川,我便尝试着换了一下。而且……”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结巴了一下:“而且,我觉得这具身体的脸长得比上一张好看。”
他略显局促地垂下眼帘,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实在很幼稚,把一副已死的身体脸上都憋出了点红晕。
月仓仓看着他,莫名其妙就笑了一下。
“仓仓姐姐?”鸯九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小心翼翼,“你,你怎么哭了?”
月仓仓眨了一下眼,辗转的泪被灵力化开,她道:“没什么,月光太亮,照得眼睛疼。”
“那我们进山林中去吧?”鸯九的声音带着些试探。
月仓仓点头:“好。”为了做戏,她特意阖了一下眼,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鸯九臂上。
鸯九扶着她,一直看着脚下的路,争取让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小九,你之前说,你想起了哪些事?”
鸯九道:“我这些日子也总梦到之前的事,最早的记忆又往前推了一些……”话到此处他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月仓仓不算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此刻在这一瞬间的停顿里却马上出声:“推到了哪里?”
鸯九又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曾经有一年不甚进了一个生人的身体,被一群人赶出来打成了重伤,慌乱之下逃上了一座山,被山上的素衣仙人救下。”
月仓仓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开口却问了一句关系不大的话:“你记得你为什么叫鸯九吗?”
鸯九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我把能追溯到的记忆翻来覆去查了好多遍,并没有查到关于我名字和亲人的一星半点。”
“查不到……就忘了吧。”月仓仓抬手用指腹抹了一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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