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八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酷暑已过,渐渐转凉。太湖上时常漂流一排竹筏,穿着蓑衣的捕鱼人半卷起破旧的裤腿到腿肚上,他撑起一支长杆划过,碧湖泛出鱼鳞的水痕,他拎起竹竿,竹筏上蹲着一只黑羽毛的鱼鹰,它瞪圆了眼睛像是幻想雪浪堆涛下的鱼群。捕鱼人的脚边放了一只苇草编制的鱼篓,染了大半水渍。忽而鱼鹰扑哧钻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看似一幅恬淡的山湖景……穷人万事皆哀,蝶生梦死、流连风月的贵人们又有几人知晓他们饱经过的风霜之痛呢?鲁晓颦偶尔会驻足太湖边游神,寄思因压抑着沉重心情苟活的故交。
如今她的织布坊有了起色,她在信中高兴得对齐鬙殷讲述了织布坊的东山再起,却独独隐去了自己被打导致左耳失聪、坐水牢的事,她怕对方为自己担忧。她也告诉鬙殷孩子在竢实学堂读书,这是所与传统学堂不同的学校,传授中文以外还教授西文、算数和体操课,桂生聪敏好学,西文考试得了满分,老师要给他跳级。
齐鬙殷收到鲁晓颦的信却老大不快,埋怨她不肯来马来西亚与自己团聚:“你再不来我可要被人抢走了。”
齐鬙殷展开信中看到鲁晓颦絮絮叨叨织布坊的事,未曾提起他俩的情爱,心中盛满了失落,赌气地写了这一句。他也想去无锡找她,把她拖拽到自己的身边,无奈怎么也走不开。如今齐哲程虽依旧主事,丝绸布匹店的生意基本上交由齐鬙殷管理,在他的打理下,已经在马来西亚开了三家分店。他也不再去给白小姐送花布,而是交由手脚勤快的伙计去送。
灰濛濛的天空带有一丝山雨晚袭的讯息,白小姐僵视自己种的朝颜闭合了花瓣罗璇一处,皱褶处染了一片僵掉的紫红色,她的爱情就和这朝颜花一般急匆匆地败掉了。自民国十一年起过了八个夏天七个冬季,她从十七岁晃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待字闺中,白老爷心里焦急为她觅得一位又一位相貌不凡的儿郎,桩桩被她推得一干二净。她执拗地回答父亲,此生非齐鬙殷不嫁,若是逼她,她便寻短见。白老爷百般无奈只得任由白小姐的性子去了。
早晨白小姐急着要去见齐鬙殷,现在她多了理由,便是向安太太请安。她穿了一条白色的洋裙,层层叠叠的下摆将她的纤腰托起,像是开出的一朵东洋菊。车子停靠在齐宅门外,白小姐从手袋掏出镜子顾盼神采飞扬的自己,整理了仪容,手中拎了果篮下了车。
齐鬙殷为了让老母亲住得安适,在槟城购置了一栋中式结构的宅子,黑色的旧瓦片、粉白色的墙,中规中矩,合了“中庸”的意思。宅子分厅堂和主卧、偏房,厅堂居于前,厅堂屋后连接主卧、偏房,堂屋团团抱住,横陈在它们中间的是不大宽敞的天井,天井上却堆积了“金玉满堂”、“红贵人”、“龙岩素”、“黄荷”等各类品种的兰花,或是张开青绿色的唇瓣,或是紫红色抓爪挂有薄亮的兰露。或古朴,或艳丽,或古雅。兰花种植在紫砂盆内,盆子上是民间巧匠细绘的图案。齐鬙殷喜爱兰花,所以天井之上不断飘溢幽香。
齐鬙殷虽然不能归国,可思念家乡的心情时而有之,他购买中式宅房也是为了填满思乡之情,就连家具的样式、摆放也按了老北京居家民宅的样貌。
白小姐指节轻叩房门,颔首微笑。她依依袅袅的身影浮在朱红色的铁门上,微微荡漾。
一位年轻的女佣人开了门,她年纪二十不到的样子,看见是白小姐把门大开,笑着说道:“白小姐来啦,太太刚念完经。”
白小姐把果篮交到女佣人的手里也不去瞧她,只道:“有劳了。”
“秋胭,齐公子不在吗?”白小姐偷瞄了屋内,装作无事般地问。
“公子一早去店里料理生意去了。”
秋胭听白小姐难得唤自己的名字笑着答道,这位白小姐可真有意思,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地日日来不就是为了齐公子吗?人人都看出白小姐的一颗心悬在齐公子的身上,虽说少爷在中国已经娶妻生子,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吗?为什么他偏偏不肯?
白小姐失望之极站着不动,失措中竟不知道该迈哪只脚走路。
秋胭没有注意到白小姐的失望依然笑道,“白小姐请稍等,我去禀报太太。”说完,把白小姐迎到了客厅内。
白小姐见不到齐鬙殷咬了殷红的嘴唇,双手反复绞搓裙摆,骄傲的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过,可爱情蛊惑了她,让她情难自禁拼了劲地要靠近齐鬙殷。
“月茹你来啦?”白小姐正在胡思乱想时,安太太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穿的新连衣裙道,“你这裙子真是好看!快到我屋子去吧!”
白小姐听到安太太的邀请,沮丧一扫而空笑着挽住了安太太的胳膊撒着娇般的随她一道进了厢房。
白小姐挨着安太太坐在罗汉榻上和她叽叽喳喳说起了新近遇见的趣事,安太太微笑地从身边的茶几上端起六棱果盘,从里面抓了些干果放到白小姐的手上说:
“月茹啊,我这里有二叔公在北京带回来的玫瑰枣、蜜饯杏干、桃脯,没吃过吧?”
秋胭笑着端了两碗酸梅汤进来,放在安太太和白小姐身侧。
“你是来看鬙殷的吧?”安太太握住白小姐的手轻柔地问,她实在是喜欢白小姐。齐鬙殷刚把她接来时她人生地不熟的,白小姐常常来陪自己散心,虽说齐鬙殷和鲁晓颦是他们祖父订下的娃娃亲,可是男人有几个妻室也无可厚非,子孙满堂也是福多。
白小姐脸上飞出两朵红霞,她低着头扭捏不语,朱唇轻启飘出羞涩的笑容点点头。
“好孩子,鬙殷若是娶了你也是三生有幸了。”安太太端起酸梅汤搁在白小姐的手上道,“天热喝了解解暑吧……你等了他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你了,鬙殷这孩子太固执。须好好劝醒他。”
安太太越看白小姐越是喜欢,她睨望慢着口喝酸梅汤的白小姐眼底生出了笑意:长得可人,嘴又巧,总是能逗得自己开心。她有心撮合儿子和白小姐的姻缘:“明天鬙殷一整天在家,你过来。”
白小姐听到安太太的话娇滴滴地喊道:“伯母待我就像亲妈妈一样,明天再来我可就不想走了。”
安太太听了又是一阵欢欣地笑着,留着白月茹和自己一道吃午饭,说她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孝顺自己。
晚上,齐鬙殷忙完店铺杂事回来向安太太问好,安太太看儿子操劳心疼地嘱咐他注意休息,又道:“今天月茹来了。”
此刻齐鬙殷的心情不大好,他有很久没有收到鲁晓颦的信件,自从他赌气说有人要把自己抢走,鲁晓颦就再也没有回信,齐鬙殷猜想她见了信当真了生气不理睬自己,白天忙碌布匹店的生意,那颗悬着的心才悄然放下,得空时想来心里又是一阵抽痛。他听见母亲提到白小姐,应付了一声。
“月茹这孩子瞧得让人实在喜欢,鬙殷啊……你在槟城一个人,晓颦一时半会也来不了。月茹等你这些年,不如你就娶了她吧!她的模样、人品样样不差……”安太太见到儿子和自己请安借机说道。
没想到齐鬙殷反感之极,说:“我并没有让她等我,那些年我已经把话挑明,我在中国是有妻子的。五四运动以后旧婚姻制陋习种种也已改变,儿子不赞成妻妾成群,我想母亲也有触动吧!当年在齐家,大哥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还不是三妻四妾的旧习使然……既然我娶了晓颦,她便是我一生的妻子。让我再娶他人,岂不是对婚姻的不忠?况且儿子对白小姐并无儿女私情。我心中没她,她嫁我也是独守空闺,不是又添人间惨剧?当年我也对二叔公说过同样的话,既然如此又何必重提?”
安太太没想到儿子会抢白自己,倒真有许多不是出来,她原本就不善言辞,儿子口若悬河,她争辩不起,也不再提及。
齐鬙殷自民国十九年八月起便没有再收到鲁晓颦的来信,他心下茫然不知所以,连连后悔当初的赌气。何止是他没有收到鲁晓颦的信件,远在无锡的鲁晓颦也没有收到齐鬙殷的信件,包括那封齐鬙殷自以为让鲁晓颦看了伤心的信她也没有收到。鲁晓颦日日打开信箱留意了看,心上人的信却没有翩然而至。两人不断的通信一直鼓舞着自己,给了莫大的希望,她才敢在毫无希望的黑暗之中勇敢搏斗。现在突然断了书信,鲁晓颦茫然无措起来,她不明白齐鬙殷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一连去信箱查看了几次,或者去邮局问有没有马来西亚的信送到,遗失在了哪里?邮局的人答:“来往的信件都已经分发妥当,不存在遗漏。”
鲁晓颦听到邮局的人这样答复,忽然彷徨了……为什么鬙殷没有给自己寄信?难道他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她恨不得马上去马来西亚,亲眼见到他没事自己才放心。
故事中的白小姐有没有和齐鬙殷在一起?很负责的说没有。为什么齐鬙殷不愿和白小姐在一起,除了个性不一定让齐鬙殷喜欢以外,还有就是大多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强迫人做的事人越是反感不会去遵从。这就是为什么齐鬙殷不肯娶白小姐的原因。
在第九章靳伯念得祝婚词不是我杜撰的,而是民国时期的祝婚词,出现的时期或许比本小说要晚,可能是三十年代后,为了情境需要套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