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感恩就好。
烟华道人见此,总算微微放下一点心:“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天应厌你!”
她作为为数不多与联惠一样知晓红玉身世内情的人,自然也清楚红玉在闻绎昏迷时,偷偷拜入南岭门下之事。那时的红玉,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凡女,竟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生出这般心思。
烟华道人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颇感复杂,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
离开地牢时,她拈花问她:“嫦娥应悔偷灵药,你却也后悔吗?”
风吹过海面一百次也无法撼动她。
红玉眉目不动:“我,无过可悔。”
第二天,红玉被押到盟誓石下。
里耶按着昨天的说法将为她种下腕间生死线,也请各门派做个见证。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章台道长与红玉身上。章台道长神色肃穆,缓缓取出装有母蛊的玉盒。一道幽绿光芒闪过,母蛊在章台道长掌心缓缓蠕动。
章台道长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注入母蛊,口中念念有词。母蛊像是受到某种牵引,顺着他的手臂快速攀爬,随后没入他的肌肤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若隐若现的绿色纹路印刻在他的手腕内侧。
与此同时,两名里耶弟子押着红玉上前。红玉并未反抗。一名弟子手持装有子蛊的琉璃瓶。瓶中子蛊闪烁着微光,不安地游动。
另一名弟子轻轻握住红玉的手臂,蛊从瓶中被引出,如同一缕闪烁的光线,瞬间钻进红玉的手腕。
刹那间,红玉的手腕处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一条如丝线般纤细的纹路浮现,这便是腕间生死线。它蜿蜒曲折,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红玉的手臂攀爬。若隐若现,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生线为绿,死线为红。一旦母蛊催动,这绿色的纹路便转为红色,不过一刻内便从手腕蔓延到后背心脏位置,死期便会降临。
红玉的命从此握在了持有母蛊的章台道长手中。
章台道长目光如炬,直直看向红玉,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仿佛重锤敲击在人心上:“戒之,慎之。”
这四个字是一道冰冷的律令。从现在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生死,稍有差池,等待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红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章台道长的警示。她低头看腕间,刚种下的生死线散发着丝丝寒意。从此刻起,她已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险途,容不得半点差错。
押解她的同门缓缓退下。容不下与容得下只见,不过一个要命的蛊。
红玉直奔南岭与流云而去。
“师傅....师兄....”红玉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落下泪来。
她拜师时的确使了一些手段,就是看中了南岭心软重情,方拜入他门下。可自她入门以来,师傅师兄无一处对她不好。
盟誓石公审,江雁回那等人都被打瞎眼睛关入罪业塔,她竟能全须全尾出来,全赖南岭和流云用信誉和前程给她做保。
公审时面对千夫所指,她尚没掉一滴眼泪,可这时难免泪如雨下。
“出息。”南岭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
“师妹受苦了。”流云也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她。
师徒三人温存片刻。
过了一会儿,南岭缓缓松开红玉。
南岭的神情红玉看不明白,他轻轻说:“红玉,今后只怕千难万险。”
“我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她绝不会让师傅和师兄因她之故而受其咎。
“你们都是好孩子。”
琼影看到这一幕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红玉无事再好不过。可星幻海这样撇清关系,她却没脸再去安慰她。
且琼洛与其夫身在凡陆,如果琼洛还好,又怎么会让麻三通这等人把她的丈夫带走?琼影深觉蹊跷,又兼担忧,只怕姐姐出了什么事,定要去审一审麻三通才好。
于是不再多留,径直去寻章台道人。
明臻和尚想要跟上。万钟寺的和尚总没眼色:“明臻师兄,你去哪里?”
明臻看着琼洛离开的身影,只道:“我还有些话和章台道长说,你们先回万钟寺吧,不要等我。”
这边,章台早拷问过麻三通,拿出他的画押,对琼影道:“麻三通说是琼洛听他说有人冒充她的孩子欺骗星幻海主,担心星幻海因此有损伤,所以让其夫同麻三通一道来了。 ”
跟上的明臻恰巧听到,皱眉:“这话不对吧?实在在担心,为什么琼洛不自己回来?她丈夫一届凡人踏足仙洲难道不危险?”
这种糊涂事倒像是琼洛做出来的。
“她不回来是因为我爹不想在仙洲看到她。”琼影指着那凡人道,“但是我还有疑虑。如果我姐姐安好,麻三通怎么会把这人弄得瘦骨嶙峋、瑟瑟缩缩。”
也是琼洛自甘堕落,要她叫一个凡人姐夫真是叫不出口。
“不如让他自己说。”章台道人问道,“这位先生,你自称琼洛之夫,身上也有琼洛的印记,应当知道琼洛人在哪里、过得如何吧?”
“我.....我.....”这个男子像被拔了毛的鹌鹑,“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什么?”琼影拽住他的领子,“你说什么?我姐姐怎么样了!还不快从实一一道来,否则你别想留这条命。”
“仙人!仙人!别杀我!”男子喏喏哀求道,“我说、我全说....当年我确实与琼洛成婚,但我只是一介凡人,哪里知道她是天仙呢。我们婚后本没什么,可后来......我娶了一房妾室。”
“你竟然如此折辱我姐姐!”琼影震怒,一掌打得此人气血翻涌。
明臻拦住琼影:“现下只有她知道琼洛的踪迹,不如让他说完。”
琼影怒极反而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这男子被打得直不起腰来,吐血艾艾道:“她当时也是这样,就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求她很久才放过我来。”
“后来她喂我吃了一个不知道什么药......说是我对别人动情就会死。天地良心,男人三妻四妾总是没错的吧,女人嘛,只是消遣,我哪里会对那些小妾动情。但她是仙女,我就不敢了。”
“再后来我就变老了,她还是那样年轻。别人人都议论纷纷的,我不自在,但也不敢说什么。再后来她说她已对我无情,相处日久只觉乏味,想不起当年为何如此。可相识一场,赠给我一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我这才多活了几十年。”
“后来、后来她就走了。说实话仙人们,我也着实松了口气。我只是个凡人,我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她走的时候像疯了似的,说什么有情道是空....我再没见过她了。”
“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谁知道还是惹上了祸事。那个麻衣道人也是来找琼洛的。没找到她,偏找上了我。我这辈子也实在倒霉。”
琼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姐姐也是糊涂,修有情道不在仙洲好好修,非要找个凡人。找凡人也好,他生老病死时间短些,她便能勘破,回来也就是了。就说之前那些仙洲热议的纷纷扰扰是修情道走火入魔,她是星幻海主的女儿,谁敢当面置喙?
结果呢?出去了那么多年,道破了,人也不回来。修者生命本来就漫长,什么都能弥补,不知道琼洛为什么想不开。
“这人有劳章台道长处置吧。”琼影懒得再看一眼。
明臻一路追琼影出来。两人在迷津枯旁停下。
里耶山有个干涸的池子,据说从前是一片极大的莲花池,玉清老祖驾仙鹤而来,将池水喝光,莲花枯萎,玉清老祖便在池心埋入一念点化,每位修者一生只得一次,助指点迷津,早悟长生。
此后,这无甚稀奇的荒废池子便有了名字:迷津枯。
“怎么一直跟着我?”琼影有些烦乱。
“你和琼洛修的都是情道。”明臻缓缓道,“情道究竟是什么?明明登仙路只能一人走,可当年玉清老祖却能够以情道飞升。”迷津枯旁的风吹明臻俊秀面庞,令他有些迷乱。
“你是问这个做什么?”琼影淡淡,“你是万钟寺的明臻大师,修大智禅,座宗子。情与不情与你并不相干。”
她曾追逐他百年,百年间什么都做过。只是琼影善于遮掩,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否则仙洲第一痴情女疯子的名号就是她而不是她姐姐了。
可她看天地因缘古今统考镜在前,又听同修有情道的姐姐琼洛经历在后。琼影不禁疑问,她们到底是在修有情道还是在修有情道时真的陷入了情。换句话说,她是真的喜欢明臻还是明臻只是她选的修炼有情道的工具 。
明臻道:“你不再来找我,我很寂寞。”
琼影恍然抬头。
明臻看到她的目光别过头去,“别看我。”
琼影还是盯着他:“真稀奇。你还是万钟寺的明臻吗?”
明臻道:“迷津枯旁迷津生。我此刻只是明臻。琼影,你.......”
“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明臻反笑道:“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是万钟寺的明臻。你那时害怕会与我没有结果吗?”
“不怕。以前太自信了,被父亲千娇万宠长大,用整个星幻海供养我,难免觉得我想要的就一定是我的。”
琼影叹气:“可以说你是我唯一的挫折。越勇越挫,越挫越勇。到后来慢慢放不下,快成了执念,我的情道却多年没有进境。还不如当时没见过你。”
“见都见了,说这些岂不晚了?”明臻轻轻牵起琼影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让我祝你修情道吧。我可以是你的。”
月光下他的面容柔和,出口的话却这样勾人。
百年梦想一日成真,琼影不由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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