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潮”(4)

*

一套连消带打,颜柊那点子气就被磨没了。

颜柊向来是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当即开始随地大小演,端了副长辈架子道:

“嗯哼,算你懂事。”

凌梧:“……”

不是很想搭理她。

早饭吃完,颜柊一拍脑袋,充分展现出其作为闲散人员的优秀素质:既然已经打乱了原有的行程,干脆全盘推翻。

她让凌梧索性先回酒店洗个澡,然后把空出来的半天用来一块闲逛,晚上到点再去听戏。

凌梧:“阁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颜柊:“谢谢,确实经常有人夸我做事井井有条。”

*

事实证明颜柊的确是“不务正业”的一把好手,临时起意的闲逛也能拾出三分趣来。

先是逛菜市场——里外里晃过一圈,听了一耳朵吆喝叫卖,临走时颜柊左右手就分别拎上了东西,一袋是果子、一袋是熟食肉卷。

颜柊觉得自己可会过生活了,时令水果和特色吃食都吃上,不白来。

凌梧非说她的架势像“贼不走空”。

然后为了找地方洗水果,两人晃悠到了公园里。

这日天气晴好,公园里并不冷清。

颜柊挑了个亭子坐下,这里正对着外头小广场,空地上两拨大爷大姨正踢毽子,广场一侧的惠民健身设施也不少人“光顾”。

颜柊喀嚓喀嚓啃着果子,看腻了踢毽子后又凑到亭子另一边去看人下棋。

恰好桌上一局尘埃落定,她被招呼着坐下对局,没几分钟就被对面大爷杀得丢盔卸甲,拱手求饶下了桌。

凌梧倚坐在亭柱边,本来觉得有点兴味索然。

不过瞧见颜柊跟棋桌边俩大爷哄笑成一片,加之阳光笼在身上……好像她也不自觉地沾染上了这慢悠悠、闹哄哄的暖和味道。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

好一会儿颜柊才脚步轻快地回来。见两个袋子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她捞出个果子递到凌梧手上:

“来,分赃。”

凌梧接过捏在了手里。颜柊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下后从另一个袋子扒拉出肉卷来。

“……”凌梧没忍住轻笑了下,“你还挺讲究荤素搭配。”

闲坐许久,眼看日光愈烈,颜柊才宣布转移阵地,开始走街串巷。

巷子里碰上间独立咖啡店,门口小黑板后围了半圈装饰篱笆,里头成排的盆栽长势甚好。

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更是把店面衬得像童话里的糖果屋似的。

颜柊被氛围感蒙蔽了双眼,欣然进店——结果点的特调咖啡难喝得两人面面相觑。

“好别出心裁的味道。”颜柊咬牙切齿,“这跟喝加了泥的鱼缸水有什么区别。”

凌梧痛苦得很隐忍:“加泥鱼缸水卖不到二十八一杯。”

溜溜达达了大半天,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慢条斯理地沿着江岸往回走。

颜柊乐得多吹会风,看见钓鱼的要驻足观摩,瞧见游泳的也要停步眺望。

晃悠一通下来刚好把手里的存粮消耗得差不多。颜柊走到垃圾桶旁,把最后两个果子和凌梧瓜分掉,袋子一丢一身轻松。

“缓过来了吧。”

她斜了凌梧一眼:

“说多少次了,沾到异象的暗示……哎,哪怕跟异象无关、只是单纯的噩梦也都一样,总之思维被影响了就要多沾人气,多晒太阳。”

凌梧本来想说“都说那梦不吓人了”,想想还是咬了口果子以示听劝:“……知道了知道了。”

*

晚上要听的戏叫《开潮得佑》,是当地的一台地方戏剧目,讲的就是拜潮节那个“龙爷”的传说故事。

凌梧昨天跑的那趟文化馆,里头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拜潮节有唱节庆戏的惯例,市里往年倒没那么兴这个,论起热闹和原汁原味,还得是县里。

再听凌梧接茬讲了几句“迫不及待”云云,工作人员就乐呵呵说,剧团会有两场公开的排演,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其中一场就是今天晚上。

因为是排演的缘故,今晚这台戏并不是登台上演,而是在一个宽敞的排练室里进行。排练室一侧放了三四排折叠椅作为观众席,旁边桌上放了两沓印刷的唱词本。

颜柊跟凌梧到达的时候,有一半的座位都已经有人。

坐下后,颜柊跟凌梧咬耳朵:“不是说,是业余剧团的排演而已?比我想的要热闹。”

“要不怎么说上头重视呢。”凌梧低声回,“估计主要也是排给文旅的人过目。”

毕竟不是正式登台,演员们都是常服上阵,没有穿繁复的行头。

但锣鼓镲一敲,叮咚锵的声响密密铺排,而后弦音便至,演员踏前亮相——居然也颇叫人眼前一亮。

“哇,有那味了。”颜柊小小声嘀咕,又开朗道,“但是听不懂,哈哈。”

她翻开方才在桌上拿的唱词本对照起来。

比起寥寥数语的传说故事,《开潮得佑》自然填补了许多内容来增加戏剧性。

戏的开篇,是彼时尚未被称龙爷的那位奇人,眼见地方连年受恶风暴雨之苦,戚然哀叹民生多艰。

奇人施药救人,奔波劳碌,甚至扑入洪流去救回小儿,无奈人力怎敌天候,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幸存的老妪向奇人道谢之际,想到自家已然骨肉离散,终究悲痛难忍,口称“怨天公无眼枉布雨,怨洪潮无道覆满城,更怨我孤苦无力空余恨……我何苦独活!”

奇人亦掩面饮泣。却不知哪位神官天将入了奇人梦中,指点他以躯入潮,还道奇人本就是龙王命。

这段一出,颜柊没忍住捅咕了凌梧一下。

问就是听着很像在对人祭的事威逼利诱兼道德绑架。

但先入为主地这样解读民间传说……显得她俩宛若什么黑深残爱好者、或者阴谋论受众。

“……”

两人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回。

往后就是传说故事中,奇人以身为堤、成了“龙爷”的剧情了。

不过有点出乎颜柊意料的是,听唱段和器乐的编排,这台戏的最**没有安排在此处——

而是在稍后一些,龙爷归来的段落里。

龙爷破开潮水,回到地方上现身人前,告知人们此地今后再无水患之忧。人们欢天喜地,额手称庆,对龙爷和得其司掌的河道水系,都极尽赞美感激之辞。

最后是龙爷被簇拥着,与身旁百姓先后唱了同一句唱词:

“……诸水潆洄,物阜民丰;清流涤洗,焕然一新!”

器乐声渐弱。《开潮得佑》演完了。

*

颜柊原本自认把事件胡乱捋了个大概。

细枝末节姑且不论,异象是“水鬼”一说,反正能囫囵说得通。

那么她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其所在——申报异象的必填项之一就是“异象发生地”,越细致越好,毕竟监督管理局要出动,也得知道该往哪跑才行。

但看完一出《开潮得佑》,颜柊又觉得有些无法忽略的违和感。

她问凌梧:“来,快问快答。刨掉人祭和水鬼的说法,把那出戏看作‘定型’版本的话,演变前的故事可能是什么?”

凌梧信手推了推眼镜:

“这种龙神信仰……原先可能是祈求水患褪去并得了灵验,或者地方官治水的事件吧。”

颜柊把食指指节抵在唇边:“对啊,这样才对啊……”

“那除非拜潮节及其由来,和异象是完全分开的两件事。”凌梧隐约意会到颜柊在纠结什么,又续道:

“要对照就要查人员失踪和溺亡情况。

“但要怎么查,还是得先等齐昭霖回话。”

昨晚颜柊就给齐昭霖发了消息,对面直到今天中午才匆匆回了个“1”,之后就没了动静。

“唔。”颜柊摆摆手,“算了,先回去洗澡睡觉。”

*

也许是齐昭霖嫌给两人找幌子更麻烦。颜柊一觉睡醒就被凌梧告知,齐昭霖直接发过来个加密文件,她们想查的那部分案件档案全打包在里头了。

颜柊划开手机看了眼,果然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她当即情真意切地发消息夸赞齐昭霖:

【好大的官威啊。】

旁边见证了全过程的凌梧:……

夸得很好,下次别夸了。

档案到手,凌梧就该着手做筛选和整合了;而颜柊挑定了几处龙爷庙,打算去看看里头的记载和碑刻,试着溯源传说里龙爷“投身入潮、以身为堤”的地点。

两人相互交代了几句,就分头开工去了。

结果各有各的不顺利,忙活起来就没完没了似的。

一连两三天,每回碰头,颜柊和凌梧都不由自主地……从对方肉眼可见的疲惫中寻求些许心理平衡。

“……”

相顾无言。

*

隔天才终于有了进展。

酒店房间里,凌梧把平板电脑递给颜柊:

“筛了一轮了,有点粗糙,将就着看吧。

“按近十年的档案来看,能确定的是每年都有溺亡事件。

“不过结合本地水系众多的地理特征来看……数量也不算‘极其异常’。”

颜柊接过平板查看起来。

她眼睛在屏幕上扫过,嘴也没闲着:

“说起来,我今天路过咱们听戏那天走过的江岸步道,又看到有人在游泳。”

“我兴起过去问了两句。

“他们见我是游客,就热心地说,这地儿别的没有,就是江多河多,他们都觉得多下水强身健体,有益无害。”

“还说……‘有龙爷掌着,溺不着人的。’”

当时颜柊听到这句话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当地信俗和泳客爱游野泳的心态结合、掺杂出来的说法。

她笑嘻嘻地接话,说龙爷真了不得!我还去看了开潮得佑的排演呢,只听得半懂,也怪好听。

泳客们就又高高兴兴地跟她唠了几句。

颜柊聊完这边这茬,离开江岸步道到对面马路找了家小面店填肚子时,又起了话头。

也亏得正是没生意的时段,店里老板才有工夫搭理她:

“江里啊?是可多人爱去游一游呢,尤其是夏天,泡会儿水凉快凉快,人都精神些。”

颜柊吸溜一口面汤,意有所指地附和道:“大家都会水就是好,增强体魄不说,还省个救生员……”

穿着围裙的老板擦着放汤锅的台子,笑道:“有龙爷掌着呢,溺不着。”

又是这句话——颜柊眉头一跳,小臂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识相”地应:“哎哟,这话说的!会水是一回事,还是得警戒着些呀,半大小孩儿下水最容易出事了。”

“嗐,大惊小怪。谁不知道得盯紧?”

老板对颜柊的话不以为然,倒忙不迭地举例为自己的话作佐证:

“就比如我邻居家那小孩儿,不也是在江里学会的游泳。我亲眼见的,僵在水里往下沉了,过会儿才扑腾冒出来——”

“呛几回就会水了呗,都这样。”面店老板轻描淡写地重申,“——溺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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