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15 章 祭文稿(一)

这天来得很快。

翌日清晨,花婆婆压低嗓音说:“小安,你杨伯伯哪里,你要去一下。”

“杨伯伯?”

“嘿!”

花婆婆一掌敲到谷淮安的背上。

声音又压低了。

“不要说的那么大声,大早上的,不吉利。”

谷淮安心思一转,了然地点了点头。

花婆婆却突然变得忧心忡忡,她一手握住胸前的牌,另一只手抓住谷淮安的胳膊。

谷淮安吃痛地抬头看她,

却发现,此时她双目失焦,嘴里不断念叨着经文。

“婆婆?

没有反应。

可能又卡机了吧。

谷淮安收回目光。

可突然,

花婆婆的喉咙里涌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胳膊被指甲刺入,

怪叫还没有停止。

婆婆的脸不断扭曲,五官缓慢地错位,最后糅合成完全看不出形状的一团。

也是在此时,

她突然呆住了。

紧接着,

松手,后退,跌倒,背身,掐住自己的脖子,爬行。

伴随着身体的战栗和呕吐声,

两道声音从她逐渐坍缩的身体迸发。

“快跑!跑,跑!!!”

“跑不掉了,哈哈哈哈,都跑不掉了。”

嘶吼后,婆婆转过身。

此时,谷淮安已经摸到门边,背过去的手已经握住门把手。

他料想到不会太好,

但看到此景,

他的胃还是一阵翻涌。

原本属于脸的地方,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平面。

可喉咙里依旧在发出婆婆的声音。

“小淮你怎么离那么远?”

“你怕我?”

“你怎么能怕我!”

脖子瞬间拉长。

谷淮安推开门,

借助开门的冲力滚了出去。

可身后,

“脸”却脱离了身体。

一个青灰色紧闭双目的人头悬在空中,

直直地坠向谷淮安。

太快了。

谷淮安只看见青光和张大的口器。

“蹲下!”

一道急呼。

谁在说话?

谷淮安缓慢地抬头,却正巧和楼上的贺佑年对视。

他陷在黑暗里,显得背后的白光愈发亮,凭空而立,宽广的大袖悬浮在空中。

他的手里,

握着一把弩。

可是,

来不及了。

肥厚的舌头从脸上擦过,?涎水?四溅。

可就是在此时,

谷淮安横握小刀,振臂,奋力一刺。

中了!

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

青筋和血丝绘成诡异的花纹,只有眼白的眼睛格外狰狞。

它狞笑着,再次撞了过来。

可这次,

一切像是开了慢倍速。

谷淮安看到一道银光从小楼疾驰。

“咻!”

符文成型,画地为牢,青焰升起。

哀嚎声,撕裂声,还有一声声咒骂,

最后都被大火淹没。

可此时,

谷淮安却被一个怀抱困住。

鼻息间全是清晨的寒意。

他以为贺佑年会说些什么,

可最后,

他只摸着他的发旋,说着:“抽刀很漂亮。”

谷淮安却闭上眼,尽全力忘掉他手上凸起的青筋。

他不明白,

为什么贺佑年会表现出超乎常理的紧张?

但,

他也不想得到答案。

很快,两人心照不宣地提起下一个目标。

“是花婆婆还是杨伯?”

谷淮安刚问出口,就知道了答案。

大雾弥漫的村庄里,一条劈开的小路蜿蜒向上。

白花,黄纸落了一地,

路的尽头,花圈和挽联围成圈,一个戴着麻冠的人跪在燃烧的火前。

是这里没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

突然,

一个熟悉的声音站在路前。

“安安!你怎么才来?”

是花婆婆,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脸上的汗。

贺佑年立刻夹住一张符,谷淮安握紧了短刀。

“你怎么了?”

“昨天晚上说好来帮忙。怎么又迟了?”

花婆婆说着,上前来抓他的手。

谷淮安下意识朝后退。

见他的反应,花婆婆愣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一天没见,就......”

说着,她变了脸色。

和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气。

腰间的砍刀一把拽下。

“你遇见了?”

说着,砍刀猛地向下斩。

“啪他。”

谷淮安觉得身上一轻。

花婆婆掂了掂刀,杀气更重。

“哼,老杨一走,这些隐藏的魑魅魍魉倒是迫不及待钻出来了。”

说着,她拍了拍谷淮安的肩,指了指屋子。

“你身轻,进屋躲躲。你杨伯余威还在,那些东西不敢进去。”

见谷淮安还没动,

她又拍了拍。

“就去躲一晚,不要怕,婆婆明天就来接你。”

大雾再一次蔓延,

一些畸形的人影在大雾间穿梭。

花婆婆收敛了表情,双手握紧,举起砍刀。

擦肩而过的瞬间,

谷淮安顺势碰到花婆婆的手臂,

下一瞬,

他拽过贺佑年的手,拼命朝里跑。

大雾仍在蔓延。

路径逐渐模糊。

只能看见路尽头,悬浮在空中的白灯笼。

似有若无地哭声混合在唢呐的声音里,

漫天黄纸被震碎,褪色,变成漂浮的白雨。

密密麻麻。

很快,

他们的身上就落满了纸。

几乎变成一个活脱脱的“纸人。

“我们得快点,这些纸,好像在吸血。”

不仅如此,

更糟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

没有路了。

朔风卷起漫天的白,一头白蟒在空中成型。

紧接着,浓郁的死气涌入它的眼睛,

长鞭似的尾巴直冲两人面门。

两人默契对视。

下一瞬,

两人跳开,

谷淮安扔刀吸引火力。

贺佑年掏出全部黄符,一次性引燃。

很快,随着一声大喝。

青色的火光如长龙腾起,

紧接着,一条白链锁住长龙咽喉,贺佑年凭虚御风,单手执鞭。

白蟒这才反应中计,

愤怒地张嘴喷出烈焰,

可此时,早就为时已晚。

谷淮安被贺佑年拦腰抱起,

青龙伏地冲刺,卷起两人,向上俯冲。

“坐稳了。”

场景陡然开阔,他们一路向前。

咆哮的巨蟒,愤怒的赤瞳,凛冽的白雨,旋转的黄风。

可谷淮安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身心都铭刻在身后人身上。

心跳共振,肌肤相贴。

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让他有些眩晕,

可随后。

是巨大的恐慌。

他下意识握住了贺佑年的胳膊。

马上,

温热的手锁住他的喉咙,捂住他的眼睛。

“别怕,就到了,我在。”

悸动停止了,

他感到无比的心安。

在火光燃尽的瞬息,

他们降落在灵堂前。

也就在同时,

耳边的唢呐声停止了。

他们,

听到了久违的哭声。

准确来说,是哭诉。

烛火摇曳,门缝里,隐约看到两个戴着麻冠的人。

一个站着,一个跪在蒲团上。

谷淮安刚想进去,

却猛地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不能再往前一步。

“已经是無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了。”

贺佑年解释道。

“只能看,不过这里面应该有线索。”

谷淮安听罢,将视线转回屋内。

那道哭声就是从站着的人嘴里发出的。

“杨给,你还有没有良心?杨伯纵然有错,但把你拉扯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你竟然连哭都做不到吗?”

杨给只是跪着,即便另一人说的多难听,她都没有反驳一句话。

很快,站着的人怒气冲冲地离开。

杨给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时间似乎在此时凝滞了。

只有不断缩短的烛火,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在此过程中,杨给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像个木雕一样。

难道,

这里不是线索?

下一刻,变故突生。

摆在供台前的烛火开始摇晃,一盏竟然完全熄灭。

不好!

供灯灭。

这是要回魂。

谷淮安握住手里的刀。

不料,

原先沉默的杨给突然开口了。

“是您回来了吗?”

她犹豫很久,才从喉咙里抠出两个字。

“爸爸。”

她又一次沉默了。

烛火仍然在摇晃,连带着供台也开始抖动,贡品砸在地上。

她这才抬起头。

“既然都走了,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您......”

可突然,她像是突破了某种桎梏,情绪变得极其高昂。

“没有人,没有人期待您回来!”

“他们都说,我对您有怨。”

“是,没错。”

“爸爸,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对我如此残忍?”

“他们都说您是老好人,所以您也要我当老好人。”

“我被他们嘲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您说这是小孩子不懂事。我被他们说是扫把星,说我身上有尸臭味,您依旧说和气生财。我被排挤被冷落,被欺辱。您呢?您在哪?”

“呵。”

“我不像你,你懦弱,没关系。我来。”

“哪怕我一身伤,哪怕我全是血,哪怕我活不成了,我也不能让他们欺负我了!”

“可是,您,我的父亲啊,本该是最爱我的人,您干了什么呢?”

她突然笑了起来,

不,

那不像笑,反倒像在咳血。

她站起来,摇晃着,指着供台上的遗照。

“您,您居然让我给那些小杂种道歉。”

“那我呢?”

“我的尊严,我的痛苦,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说完,笑声变成急促的哭喊,她的身形一点点佝偻下去。

像一只弃犬匍匐在莆田上。

“我恨您。”

“恨您的懦弱,恨您老好人。”

“但更恨......你给了我爱。”

她没有发现,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两行血泪从遗照眼眶滑落。

一道道黄符在棺材上亮起。

但......

“啪。”

墨线断裂,黑雾撞破玻璃,棺材抖动。

画面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视机,开始频闪。

直到白光再次升起,完全吞没两人。

迷糊中,

谷淮安听到杨给的声音。

“您总说,您有罪。”

“可是,爸爸......”

“您到底在赎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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