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一片沉寂。zuowenbolan
这沉寂一直持续到回家进了书房,下人们燃起灯烛。
秋枕梦打量着屋子。
这里说是书房,书架倒只有一个,上头摆放的书并不多,反而是各色画具和卷起来的画居多。
不止书架,各处都摆得满满当当。
她随意捡了本书,坐下来看。
汪从悦晕开笔墨,仔细地画着秋枕梦。
其实灯烛还不够亮。
从他的角度看,她的面容融了一层橙黄,五官朦胧,低头读书的样子很安静,坐在烛光里,有些像傀儡戏里的偶人。
于是他画得也很朦胧。
那本书内容不多,秋枕梦哗啦啦翻完了它,干脆托着腮看汪从悦。
他画美人图的样子很专注,半垂着眼睛,神情宁静。可秋枕梦莫名觉得他其实并不高兴。
想一想,这点不高兴,在马车上就已经带着了。
她翻着书,状似随意地问:“小哥哥,你是不是兴致不高?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汪从悦执笔的手一顿:“没事。”
秋枕梦应了声,继续翻书,翻着翻着又道:“小哥哥,不高兴就不要强撑着画了,改天再画也可以啊。”
“没有不高兴,”他声音温和,“妹子,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秋枕梦合上书,拿在手里晃晃悠悠的,“就是看着书,突然想起一件事,听说要是画师心情不太好,有可能把人画丑了呢!”
“哪来的这回事。”汪从悦肃然说。
可嘴上这么讲,笔却已经放下了。
秋枕梦把书放回架子上,快步走到汪从悦身后,一把抱住他:“看,就说你不高兴,你还不承认。”
汪从悦摸着她的手背,没有开口。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秋枕梦下一句会问什么——
“小哥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汪从悦微微有点失神。
“没什么。”他说。
他有很多话想对秋枕梦讲,然而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秋枕梦抱着他晃了晃,柔得像水的声音响在耳畔:
“小哥哥,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就算我帮不到你,说出来,你心里也好受点啊。”
汪从悦猛地闭了眼。
他的话噎在喉咙口,安静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吐出口气:“妹子,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秋枕梦稍稍一绕,就坐到官帽椅扶手上了。
“小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汪从悦鼻端满沁着幽香。
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知足吧。
所求太多并不是件好事,有可能想要的达不到,现有的也会灰飞烟灭。
这是他入宫后就牢牢记住的道理,汪从悦有些黯然地想。
横竖最想要的人已经来到身边,寻常人家的日子也已经得到。
便是秋枕梦疯了又怎么样。除却不得出宫的宫女,那些不疯的姑娘家,哪个愿意理会阉人呢。
他应该高兴的。
秋枕梦从扶手上滑下,侧坐在他腿上:“小哥哥,难道你想起了宫里的烦难事,不能告诉我?”
汪从悦并拢双腿,让她坐得舒服点,摇头道:“不是宫里事,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
秋枕梦就坐在他身上,离他那么近。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抱个满怀。
她也一定会在他怀里找一个舒服的位置,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和他笑着说话,总会有那么一瞬,让他以为,他们就是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不,其实并不寻常。
世间的夫妻哪有这般亲密。
不论是在家乡,还是在京城,甚或是皇城中最尊贵的那对夫妻,都满带着世上最寻常的样子。
他听过的典故并不多,只想得到“齐眉举案”一个词。
哪会有他和秋枕梦这般随意呢。
可有些事情,不是遗忘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况那一瞬间的恍惚后,他依旧会清楚地记着,他们之间到底横着怎样深刻的沟壑。
汪从悦迟疑着,还是抱住了秋枕梦。
她一定比别人都疯得厉害,才会对一个阉人如此亲昵。
他应该高兴的。
他本该识相点,欣喜若狂,继续看着她疯下去的。
毕竟他气量小得几乎看不到,心眼儿就那么点。
亲手给她挑丈夫的时候,心里便燃着团妒火,几乎将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强撑着才能听完媒婆的恭维。
最开始,他只要她陪着就好。哪怕认准他的缘由只是一团鬼念头,那也无妨。
可到了如今,他居然很想在她心中占住一块地方。不多,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她愿意留下来的因由,是他这个人就好。
是他这个阉人,而非见鬼的气节。
这是不应该的。
做人应当对一切都一视同仁,怎么能单单往秋枕梦身上贪图太多。是他太不知足,忘记了多年来为人的准则。
可世上的女子有几个是不疯的,那些疯得不太厉害的姑娘,对他这种人也避之不及。
若秋枕梦好起来的话,一定会离他而去的吧。
然后别人会厌恶她曾在一个阉人的家中长住过,说不准暗地里做过对食,她还是会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
他看着她发疯,把她留下来,还是在救她呢。
可他为什么……居然连一丁点的高兴都没有。
·
“小哥哥,”秋枕梦晃了晃他,“你不明白,也总归会有一些想法吧?说着说着没准就会明白了。”
她的手就抵在他胸口。
十指葱葱,指甲因刺绣留得长一些,白生生的,倘若涂上胭脂,一定像在指尖开了花般好看。
汪从悦捻着她的手。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开口。
可少女的央求太娇软,软得心里像成了一片滩涂,让他不忍心一语不发。
汪从悦不自觉地搂得紧了点,身体有些僵直。
他终于问道:“妹子,你等我这么多年,有想过苦吗?”
这是打算和她唠家常,引出话题了吗?秋枕梦想。
看来这对他真是个了不得的大难题。
秋枕梦搂住他脖颈,舒舒服服枕在他肩膀处:“有时候会苦。”
岂止是有时候,简直时时刻刻都苦。岭门那种地方,孤身居住的女子简直是上好的肥羊。
就算她生生练出副好身手,也时常有不长眼的过来找揍,那些还算弱女子的日子,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
横竖都是苦的。
又何必告诉他。
汪从悦垂着眸凝视她:“妹子,你有没有想过好生嫁个人,过个安生日子。”
秋枕梦指尖在他脖颈后绕着圈子,想了一会儿:“没有。不是我想要的,凑合着多难受。”
说没有其实也不尽然,一闪即逝,和没有没什么分别。
她只想寻一个能让她安心的人。
那是一种奇特的,难以言说的安心,她只在十二年前抓住过,而后遇到过的其他所有人,都再没给过她。
这种感觉,她至今都没有弄明白。
“那你就这么等着我了?”汪从悦板着脸,“非得这样,谁家不是凑合凑合,过得下去就行了。”
这话听着不对劲。
秋枕梦翻身而起。
她按着汪从悦肩膀,语气不善:
“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嫁出去了?哦……你是觉得我多看了几眼热闹,就抱了别的心思,才生气?”
“我没因为这个生气,”汪从悦微微皱眉,“妹子,我其实就是……想问问。”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再不敢,剩下的说出去也顺口了:“妹子,我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他在秋枕梦面上看到明显的恍惚。
果然是这样,汪从悦有些讥嘲地想,果然,那些疯了的姑娘,都是答不出这个问题的。
秋枕梦俯身瞪着他,抓着他肩膀,按得他动弹不得。
汪从悦心里反而涌上一种难言的痛快,夹杂着妒,继续道:
“看,我没什么好处,你干耗在这儿有什么意思?谁家是十全十美的,过得下去也就算了。”
秋枕梦弯眉紧紧结成一团疙瘩:“小哥哥,你这是打定主意想把我赶出去?”
“是嫁人,”汪从悦更正她,“等你嫁个好丈夫,就能知道什么是好的了。”
秋枕梦仔细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大家笑完就算了的痕迹。
可他神情依旧平静得很,像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另一次驱赶。
疲累感忽然间涌上心头。
该说的都在上一次说完了,秋枕梦没什么继续要讲的。
小哥哥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她就算想独自走人,恐怕也脱离不了。
她抹了抹脸,神色也变得冷硬又平静,问:“那你想让我嫁给谁?还是说,我说了要求,你去给我挑人?”
她不肯叫他小哥哥了。
汪从悦心里一酸。
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始终毫无起伏,讲出让他痛苦难当的话:“有什么要求,你说。”
秋枕梦又是一阵恍惚。
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突然问起来,似乎自己也没想过多少,只死死抓着那点安心之感,当做一条尺,衡量无数经历过的人。
“他要肯背着我走很长的路,要对我温柔,能让我安心……”
她迟疑着,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些想不通的东西,似乎都能模模糊糊摸到边界了。
如同拨云见日,秋枕梦终于知道该如何描述:
“如果他肯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人,其他我都能凑合。做不到,就算天上神仙,我看都不看一眼。”
别的她都可以凑合,但唯有安心不能。
汪从悦听得眉间现了条细痕,显然没弄明白:“和他一样?妹子,莫非你想当……?”
他说着说着就摇摇头,不再刨根究底,终于道:
“这样的人少见,毕竟男女有别,很多时候不能把你当做男人看。我多留意留意吧。”
秋枕梦觉得有点委屈。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合适的解释,让他这一说,又似乌云浊雾般描摹不清了。
秋枕梦按着眼角,强忍下快要冒出的泪。
她只想要小哥哥这样的人,可惜他偏偏不要她。
“我是说,如果他待我就像待他自己,或像他待世上男子一般公平,让我感觉自己和他活得没什么差别……”
她咬着牙讲完剩下的话,甩袖而去:“那我就凑合凑合,就算他是个阉人,我也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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