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枕梦跑到京城找人,自然不是脑子发热之举,而是想着那知县的想法比老天爷变得都快,一时逼她嫁人,一时责骂富户,保不准以后又要改个说辞。kanshushen
与其等在家里,一边被逼婚,一边写信劝未婚夫回家,还不如主动寻到京城来。
然而她到底没出过远门。
光是考虑了一路上需要的凭证和各种危险,独独受眼界所限,没想到京城人能多到这种地步,更兼各种世家大族子弟汇集于此,有才华的犹如天上星辰,数不胜数。
就这半年,她见过的姓汪会画的年轻人,估计都超过整个岭门行省的文人了……也不知是从哪个世家出来的。
走门路花钱多,摆摊卖点零碎挣钱少。
在找人时间无限拉长的现在,要是再不能到绣庄寄卖大件绣品,或者接一单大生意,往后别说找到未婚夫,过上美好生活了,怕是餐风饮露都有可能。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啊!
秋枕梦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想着那群绣娘,终于思索出一个办法来。
她手上还剩十几把绣出来的团扇,图案精致又复杂,可以直接在绣庄外,请那些往来的大家丫鬟们瞧看。
若能搭上位夫人,必定可解燃眉之急。
定下主意,秋枕梦的心略略静了,又仔细想了几遭,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汀兰绣庄外。
秋枕梦的摊子挪了地方,就在绣庄斜对面,上面摆了好些新鲜绣品,除了团扇外,还有一些式样新奇的荷包。
有个穿金戴银的丫鬟正站在摊子前,手里托着个枫叶状的荷包,瞧得移不开眼,又盯住了摊子上的团扇,欣赏了好一会儿。
“这都是姑娘自己绣的?可真漂亮。京城里多少人在学‘岭女绣’,大都学得不成样子,偏姑娘的这般好,叫我怎么看,怎么瞧不出不妥来。”
丫鬟说着,忽然摇摇头,指着团扇道:
“这些团扇我都要了,荷包也要一个。夫人上回抢不到正经的岭女绣屏风,可叹了好一阵子气呢,姑娘这些东西,准能叫她高兴些。”
岭女绣是什么新鲜绣法?咋听着和岭门有那么点关系,莫不是说自己的?
秋枕梦心下微动,又不好直接问,便挂着一脸甜笑道:
“这位姐姐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绣娘,若是绣品能讨夫人喜欢,还要多谢姐姐慧眼呢!”
丫鬟听了恭维,噗嗤一笑,拿起她系好的小包袱,道:“你这一手绣法精妙得很,夫人若喜欢,我少不得还来找你……”
不远处一声尖锐的嘲讽,打断了丫鬟没说完的话。
秋枕梦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瞧,只见汀兰绣庄里出来个年轻姑娘,横眉竖眼,果然是那没事找事的绣娘。
“又是你这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怎么?还把摊子挪到我们绣庄旁边了?”
她说着,似乎和那丫鬟认识,对着丫鬟行了个礼,捂着嘴,蹙眉望向秋枕梦,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丫鬟说:
“这厚脸皮的女子,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绣得东西不像样,我们绣庄不让她寄卖,她就在外摆摊子。今儿的东西,不定准是她从哪儿淘换来的,专门等着糊弄您这样的贵人呢!”
丫鬟一下子皱了眉头。
断人生意如杀人父母,还是正大光明当面使绊子,这还得了?
秋枕梦“啪”地摔了手里东西,脸上笑意盈盈,反唇相讥:
“姐姐既然说我不行,不妨和我比试一场,看看我能不能绣出好东西。若是不比,还请姐姐不要乱传闲话了。”
绣娘听了“比试”,脸色不大好看,故意撇过脸,去游说那丫鬟。
丫鬟府里似乎和汀兰绣庄有点生意往来,犹豫许久,还是叹了声,没再和秋枕梦说话,带着小包袱去绣庄中了。
秋枕梦望着二人背影,并不气馁。
这次生意被搅黄,问题不在于自己本事低,而是没门路。
因为没门路,碰一鼻子灰的事儿,她这几个月经历得多了,早就波澜不惊。
况且她并未将所有团扇都带出来,今天不过试一试。
既然攀附大户人家丫头的方法行得通,以后再来几次,总能找到和这绣娘无关的人。
便是找不到,大不了她还能毛遂自荐,一家家上门询问生意呢。
那绣娘眼前只有绣庄这一亩三分地,哪里管得到别的!
想到这里,秋枕梦干脆挪了地方,将带来的手帕卖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收摊回家。
·
绯红霞光浸着斜阳,半个金乌将沉未沉。
秋枕梦开了门,才要进去,肩膀忽然抓上一只手。
她顿时惊得一抖,富户满是油光的老脸闪过眼前,下意识抓住这手,腰背一弯,将身后人狠狠摔了下去。
“你这该死的贱人,是要杀了我吗——”
熟悉的尖利女声响彻云霄,同巷住户们急匆匆推门跑了出来。
那绣娘狼狈地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在其他绣娘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一群本来洋洋得意的年轻姑娘,眼下全都缩头搭脑,不敢离秋枕梦近了。
真是阴魂不散。
秋枕梦脸色也沉了:“原来是你在抓我,怎么,还嫌找我的事不够多,巴巴地来我家做什么?”
绣娘捂着腰,白皙的手腕上有被捏出来的淤青,面容阴晴不定。
她脸都有点扭曲了,理也不理秋枕梦,四面一望,见邻居们都往这里看情况,顿时尖着嗓子抬高声音,叫嚷道:
“呸,你这边境破烂地儿来的绣娘,真以为我们京城的生意这般好做?就你那几手本事,连三四岁孩子都比不过,有什么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绣庄里碰,还想攀着显贵?脸未免太大了。”
说着,她便捶了捶腰,有点后继无力,喘不上气。
秋枕梦气得笑了,这是对着左邻右舍败坏她名声呢。
可惜她下意识摔了这人一下,失了先机,倒显得自己无礼了,硬碰硬不是好办法,只能用出对着客人的和善态度,说道:
“我从小地方到京城,一路上千难万险走过来,遇到事未免激动了些,被姐姐你在身后扒住,看都不看就摔了你,是我不对,我给姐姐道歉,可话说回来……”
她从包袱里拿出没卖完的手帕荷包,举起,冷声道:
“姐姐说话要实事求是才对。我绣品如何,自然不是你一人就能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想问问姐姐,难不成买我东西的人都是瞎子?”
绣娘嘴巴里不干不净又骂了两句。
一个大娘忽然走过来,拉住秋枕梦,低声道:“小闺女,你是怎么招惹上的人?那几个大绣庄和达官贵人都有联系,闺女还是不要闹的好。”
如果能和平共处,秋枕梦才不想闹。
她谢过大娘,深深吸了口气,和颜悦色已经维持不住,沉声道:
“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无非是不让我长久抢你生意。何苦来!我只是上京找人的,待寻到人,未必还会当街做生意,能碍着你什么?倒劳烦姐姐三番五次搅我,还找上家门。”
说着,这半年里的烦难、疲累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秋枕梦鼻子一酸,眼里就湿润了。
两方人马正在吵架,自己先哭,气势未免一下子降低。
她硬是忍着,声音尽量平稳道:“明日我还有事,就不请姐姐进门了。天色已晚,日头都落了,姐姐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秋枕梦说完话,立刻进了院,重重甩上房门。
她忍着的眼泪这才滚下来,赶紧伸手揩了,又摸出手帕沾了沾眼角。
帕角异样精致的牵牛花浸湿了,颜色深了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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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绣娘找事不成反被打,不仅没骂得小地方人战战兢兢,反而被戳穿心思,脸上顿时挂不住,声音尖锐地在门外谩骂不休。
秋枕梦本来已经回屋,放下包袱,盘算着明日到底是在绣庄外蹲守大户人家的丫头们,还是直接避开绣娘,去各种殷实之家推荐自己。
正想着,只听外头绣娘的叫骂越发过分,已经涉及到自己的品行问题:
“什么找人不找人,在绣庄外头赖了小半年,都没见你找到什么人,焉知不是本事不济,又死皮赖脸,怕离了我们绣庄就吃不上饭,才编了谎!”
“穷乡僻壤的花子!”
秋枕梦顿时面沉如水。
她和邻居们不算熟悉,也就买下房子时,摆了宴席请过客,平时互相送些蔬果等物。
这般败坏名声的话,如果不能及时澄清,说不定会传得她谣言满天飞。
没准还会衍生出别的闲话来。
秋枕梦不想忍了。
到了这种地步,就算见官她也有理,正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时候,此时还忍着,岂不成了乌龟。
她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一脚踢开院门。
看见她又出现了,绣娘剩下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禁不住悄悄往后挪了几步,离她远了点。
秋枕梦见她缩了,二话不说,一个耳光上去。
她冷笑道:“我不偷不抢,不排挤别人,凭自己手艺过活,就算一路要饭进京,每天大街上拿只破碗乞讨,也比你这只会胡编乱造嚼舌根的强!”
绣娘挨了一巴掌,哭起来,嚷着小地方穷鬼打人了,便要和秋枕梦纠缠到底。
秋枕梦正要托邻居报官,忽听巷口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
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从拐角处绕了进来,前后足足跟了七八个仆从,那阵势,瞧着像是什么贵人。
京城这地方,随便一个当官的、有钱的,就能让普通女子喝一壶。绣娘哭声渐渐小了,没敢再闹,被秋枕梦挥手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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