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枕梦等着质问汪从悦, 可汪从悦去了张公公府上后,就再没回来,三日后直接回宫。xiaodiaodayacom
他行在内廷宫道上, 迎面便见那个投靠了淑妃的同僚走了过来。
“张公公已故,奏章又留中了,”同僚宽慰道,“汪公千万节哀, 不要心急, 或许圣上另有意思,让你等等也说不定。”
内外廷官员的官职升降属于政务。
是宦官绝对不能伸手的地方。
汪从悦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慢慢道:“这样的话, 你我本不当讲吧。”
同僚还想说什么, 他已不想再听, 行了礼, 往内宫行去。
同僚连忙喊住他,又道:“汪……”
汪从悦回身, 微微弯起唇角:“你不觉身边人少了几个吗?”
同僚面色微变。
“那商人数度以次充好,到了你那里也秉性不改, ”他语气无悲无喜, “我瞧着不像,就顺手帮你送了一程。”
秋日里天阔云高, 眼前花树一片残败之像。冷宫空阶寂静,黄叶满地, 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
贤妃依旧睡在游廊上, 身下铺了层厚厚的黄叶,裹着他上回穿进去的厚袍,在风里瑟瑟发抖。
汪从悦驻足望向她, 心头忽然就蔓延开深重的绝望。
他已经有了头绪,甚至曾抓到两个和此事有关的人,送入刑部大牢。
没两日,刑部还没审问出什么,这两人就纷纷自尽了。
他听到消息,当天就去了刑部尚书家质问,却得到了无奈的叹息。
老尚书赶走下人,悄声道:
“汪公,别管贤妃娘娘冤屈不冤屈,她是救不得了。你晓得头一夜探监的人是谁家的吗?大族,比皇贵妃家还厉害,老夫哪里能管得了?”
他不知道。
老尚书也没有说,只是比了个三的手势,他想了很久这个“三”代表着什么。
第二日他便得了皇帝的罚,司礼监好友悄悄告诉他,是淑妃吹了枕头风。
她膝下养着贤妃生育的一双儿女,又不像贤妃生产后那般憔悴,虽然比不上皇贵妃的盛宠,可皇帝让她留灯的次数,也是余下妃嫔中的头一份了。
他忽然就懂了老尚书的手势。
宫中有贵德淑贤四妃,同列二品,这位娘娘论封号,刚好在贤妃之上。
她的出身,在宫中也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如果不是圣上对他还抱有期待,她要冠个罪名杀了他,没他挡着,顺便让贤妃消无声息地死在冷宫,只怕不难。
贤妃从枯叶中挣扎起身,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汪从悦跪下来,问道:“娘娘今日用膳了么?”
贤妃点点头:“我那两个孩儿怎么样了?淑妃可有好好待他们?”
“淑妃娘娘对待皇嗣十分用心。”汪从悦说。
贤妃极缓慢地绽开一丝笑,长长地叹息一声。
“我倒宁可皇贵妃养着我的孩子,”她道,“况且也不像淑妃一样,让我心里头有个疙瘩。”
“娘娘别想这么多了,您和淑妃娘娘的事,哪里会牵扯到皇嗣呢,况皇贵妃娘娘也身怀有孕。”
贤妃又笑了笑,重新躺回地上,没力气似的阖上了眼。
“你走吧,给圣上磕头,哭几声,服个软,别耽误了你的前途。这冷宫,日后不要再来了。”
汪从悦目光微沉:“娘娘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是奴婢惹您生气了,还是守着冷宫的乱嚼舌根?”
贤妃没有承认,半晌方道:“你去吧,是我想通了。你有了前程,我才更有回去的希望。”
她绕过了这个话题。
秋风瑟瑟,冷得面颊生疼。
贤妃的鹅蛋脸已瘦得没有形状,在这一日比一日寒冷的夜里,只怕熬不到他求得前程的时候。
巫蛊重罪,也不是他这奴婢得了更高的官职后,可以在皇帝面前多嘴的。
至于淑妃……
他没有证据。
汪从悦从冷宫出来,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将守着冷宫的宫女内侍全都换了,拉入司礼监和宫正司处罚。
事情刚办完,就有御前内侍赶了来,行礼道:
“汪公怎么在这里,可让人好找,您快去圣上宫中吧,圣上正生气呢!就差您没到了。”
·
跟着汪从悦回宫的下人回来,说他五日后归家。
秋枕梦等了这些日子,直感觉等完了整个秋日,连满院牵牛花都等得谢了。
汪从悦终于从宫中回来。
她见他进了二门,顿时扑上去抱住了他。
汪从悦伸手回抱,声音里含着无奈:“妹子,红豆还在旁边呢。”
“小哥哥,你进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秋枕梦仰着头道。
“那便放开我,咱们回屋里去,我问过太医了,养身子的时候断不能冷着。”
秋枕梦松开手,挽着汪从悦胳膊向屋中走去。
屋里很暖。
卧房里的孩子睡得香甜。
汪从悦脱了氅,搭在架子上,一眼就瞧见他,问道:“祥云怎么在这里?奶娘呢?”
秋枕梦在床沿上坐了,摸了摸孩子光溜溜的脑袋,说:“小哥哥,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他,再看看我。”
这话听着难过,汪从悦有些惊。
他打量着孩子和秋枕梦,好半天才迟疑道:“你们……都病了?我去叫个郎中来。”
脸色都很红,头上冒细汗,瞧着确实像有病的样子。
秋枕梦白了他一眼,叫红豆把孩子抱给奶娘去,忽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小哥哥,我就是想让你记得家里还有我们俩。我来京城投奔你,没了你,在这里就是无根浮萍,谁都能欺负,孩子还这么小,你好意思以后让我们娘俩当孤儿寡母吗?”
汪从悦心里头咯噔一声。
他挨着秋枕梦坐了,搂着她肩膀道:“怎么了?谁招你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问你,贤妃娘娘先前让我绣的佛像,是不是长着圣上的脸?”秋枕梦拿手帕抹了把眼泪,瞪着他。
“那只是一个佛像,和圣上无半分相似之处。”汪从悦升起几分不妙之感。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秋枕梦松了口气。
汪从悦不想让她问了。
他躺在床上,阖了眼,说道:“妹子,我困了。”
秋枕梦气笑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巴掌,提议道:“睡觉也可以,小哥哥,咱们是不是该循序渐进了?”
汪从悦僵住了。
他记得那天喝醉了,自己脱得只剩亵裤,再来一场循序渐进,实在承受不起。
可秋枕梦的问题,一定是他不能回答的可怕疑问。
两害相权取其轻,汪从悦狠了狠心,决定循序渐进。
他在秋枕梦的瞪视中缓缓脱了衣服,钻进被子,就听秋枕梦问道:
“除去小哥哥喝酒的那次不算,上回你也是穿着裤子的呀?”
汪从悦耳尖微红。
他本能地不想再脱,可记起那天酒后,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再纠结未免没意思,咬咬牙,还是脱了裤子。
秋枕梦也脱了衣裳,吹灭灯烛,钻进被子里。
她紧挨着汪从悦,娴熟地往他身下一抄,便将他抱进怀中。
他比最劳累的时候胖了一些,抚摸时果然很滑腻,叫她忍不住揉了又揉。
汪从悦闭着眼装睡。
他也想抱一抱她。
少女的身躯软软的,就挤在怀里。
可他不能。
他害怕秋枕梦提起无法回应的问题,下意识选择了逃避,脑海中回忆起皇帝的盛怒,以及闭锁了的冷宫。
不知是什么人偷听了两人的对话,报给皇帝。
他同僚因为语涉政务,以及妄猜圣意,被皇帝处置了,若非淑妃求情,只怕后果更为可怕。
他自然也逃不掉。
那些使用过的,不得见光的阴暗手段,居然被两日内查清,狠狠地摔在他身上。
里头毕竟是有一丁点人命案的,或者是为了贤妃,或者是为了皇帝。
可总归出了人命,是他这些年都竭力隐藏着的,不敢让任何人知晓的事情。
更不用说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把他扔在寝宫跪了半日,回来后没多说什么,挥挥手命他滚了。
“朕要想想到底该如何处置你,才能解这段时间生出来的气!”
当天,他手上的差事便全都被分给他人,一时间,他竟成了衙门中最闲的那个,终日无所事事。
他便又去了冷宫。
冷宫大门紧锁,外头守着的宫女是新换的,不知变通更不好说话:
“婢子见过汪太监。宫门是贤妃娘娘吩咐锁了的,不让您再进去,她是主子,婢子不能不听她的言语,还望汪公不要为难婢子。”
他竟然无处可去了。
汪从悦满心都是无法压抑住的悲凉。
他犹豫片刻,也轻轻抱住了秋枕梦。
“妹子,京城南门外有个青云观,里头的女冠种了满园菊花,很有名,过段日子你去玩一玩,多留几月,正好带着祥云,求道长给他祈福,保佑他日后前程似锦。”
汪从悦的声音很温柔,秋枕梦却不肯听。
她终于问出了汪从悦不敢听到的问题:
“小哥哥,传言说贤妃娘娘画了圣上面貌,骗宫外绣娘绣了,拿来行巫蛊事,是不是谣言,她只在宫外找过一个绣娘,那就是我?”
果然。
汪从悦沉默许久,才低声答了:“嗯,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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