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九年。
月如钩,星斗稀。
京城谢府,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全府上下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半日前,谢如詹尚未脱下官服便急匆匆的赶来后院,早在马车刚驶入巷口时,自家小厮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禀告说夫人即将临盆。
产房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三个时辰过后,不负众望所托,谢夫人于子时生下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谢如詹隔着一扇门都清楚感受到生儿育女的痛苦,他打心底跟着急,在门口转来转去,满头大汗。
眼看着侍女推开门,他急不可待地冲进去,就连身后的母亲也顾不上。
“云儿,苦了你了,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真好啊……”
谢如詹握着柳婷云的手,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柳婷云唇色微白,躺在榻上,她满脸幸福,只是反问道:
“夫君,可怪我没能生下儿子?”
她担心谢家也看中儿子,而轻视了女儿。
未等谢如詹回应,刚进来的谢老夫人便替他回:
“阿云不必担心,儿子女儿同等重要,我谢家从不重男轻女。”
她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翡翠手镯,套在柳婷云的手腕上。
“母亲,开枝散叶是儿媳应该做的,您这是……”
谢老妇人拍拍她的手,笑道:
“就添做以后这孩子的嫁妆,算不得什么。”
一家人在柳婷云生下女儿后对她更加关照,就连给女儿取名字也打算采取她的意见。
“‘昭’字有光明公正之意,‘芙’字指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为谢昭芙可好?”
谢老夫人也觉得甚好,于是在谢家小姐出生的第三日,她的名字便定为谢昭芙。
谢家郎君为朝中礼部尚书,身任重职,谢昭芙出生后更是得全家宠爱,好东西全往小姐的屋子里送。
一晃九十多日过去了,明日便为谢昭芙的百日抓周礼。
荷花抱着襁褓中的谢昭芙,在她熟睡后放回摇篮里,走进院中与其他侍女闲谈。
“小姐真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了,抱在怀里不哭不闹,长得也可爱,我原以为照看小孩是一件苦差事呢!”
另外的侍女笑着道:
“那只是咱家小姐,外面的孩子可不像小姐这般好哄,几年前我有个刚出生的弟弟,我替母亲照看他十日,瘦了不少不说,人看着也不精神……”
两人聊的起劲,荷花突然瞥见院口有一抹枣红色人影,顿时示意侍女噤声。
待看清来人后,荷花也站起身行礼:
“李嬷嬷好。”
李嬷嬷是谢昭芙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较高,她为人处世有一套,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在众侍女面前颐指气使。
荷花是谢昭芙的贴身侍女,经常被李嬷嬷要求做些贴身侍女外的活计。
李嬷嬷一身枣红色外襟,脑袋上盘着一只金簪子,看着倒是贵气。
“荷花,你们去前院打扫一下,再查好明日小姐抓周礼上的器具,少一个为你们是问!”
李嬷嬷话落,推开门走进去,荷花反驳的话都来不及说。
“荷花,她欺人太甚!”
“她是小姐的奶娘,欺负人欺负到咱们头上,总归比欺负在小姐头上好,小姐这么小,有个闪失我们都难逃一劫。”
二人不再哀声载道,手脚利索的去前院帮忙。
小姐睡醒后会喝奶,没人会觉得奶娘此时出现有什么奇怪,只是所有人离开后,李嬷嬷露出了阴鸷的神色。
她一副凶人像,涂了胭脂也难掩盖住。
谢昭芙窝在围栏里,睡的正香。
她算好了时间,这个时候带走谢昭芙是最佳时机,正午前院的主子都在歇息,侍女小厮也忙得很,根本没有人能抽空来后院。
“小姐,这怨不得我,到了别家就当自己是个百姓女,荣华富贵怕是与你无缘了。”
她从侧面小棚子里找出准备好的篮子,环顾四周无人在此,拖着谢昭芙的身体放进去,盖上被子露出一小部分空隙,然后蹑手蹑脚从后门溜出去。
后院侍卫见出来的是李嬷嬷,没有过多查看很快放行,李嬷嬷一路畅通无阻,身后很快没了谢府的影子。
她原本只是好敛财,没想伤害谢家小姐,直到某天有个人在街上拦住她,给她二十两黄金,让她偷偷抱出谢家小姐,卖给乡下无儿无女的人家。
李嬷嬷一路向东,很快到城门口,正赶上陆老将军班师回朝,查的严,她只能混在人群里,等着出城。
进城的军队不过数百人,为首的是陆老将军,后面一匹马上,载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孩童。
他身着玄色坎肩,发髻束起,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神情肃穆,只显得几分正经模样。
陆相宜跟在叔父后面,看着士兵筛查出城的百姓,眼睛突然扫到了一个中年女子身上。
那妇女穿的布料是常见的麻布,只是稀疏的头发被一根金簪子插着,格外的特殊。
更何况她还提着一个大篮子,行为诡异。
“叔父,我去前面看一下。”
他下马,带着两个士兵挤进人群。
李嬷嬷只见有士兵往这里来,神色慌张,但仍然站在原地。
待她看清楚前面还有一个孩童时,又不明所以。
“官爷,我进京来寻亲,没寻到便打道回府,您看能不能让我出城?”
陆相宜可不信她这套说辞,眼神示意士兵上前再好好看一下。
眼看着人越靠越近,李嬷嬷不能坐以待毙,她匆匆留下一句“打扰您了”后,转身往回跑。
陆相宜出于本能的喝一声“抓住她!”
士兵很快跟上她的脚步,没多久便按着李嬷嬷的肩膀走回来。
“公子,篮子里是一个婴儿。”
陆相宜没想到,在天子底下居然还有人口买卖。
看这妇人面相就不像是个善人。
“说,这婴儿谁家的?”
李嬷嬷立马跪在地上,哭的可怜:
“这,这是我女儿……”
陆相宜抱起篮子里的谢昭芙,冷笑道:
“这婴儿脖颈上有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包着她的被子是上好的云锦,一尺值百银,你个普通妇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
李嬷嬷急得满头大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磕磕巴巴交出实情:
“公子!公子我错了,这是谢家小姐,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才偷出来的,我没想害她啊公子!”
陆相宜懒得多说,他双手抱着谢昭芙,见这婴儿悠悠转醒,不禁露出笑容。
“乖,哥哥带你回家。”
陆相宜在前面走着,身后的李嬷嬷被士兵压着去衙门,任凭她鬼哭狼嚎也无济于事。
“这妇人胆子真大,谢家的女儿也敢偷……”
陆相宜嘟囔着,边说边拍拍谢昭芙的小被子以示安抚。
“哇……” 谢昭芙张开嘴笑了,她眼睛像葡萄一样大,忽闪忽闪。
“哇什么?是不是没见过我这般俊逸的哥哥?”
陆相宜加快步伐,很快走到谢府门口。
“陆家陆相宜,今日来拜访贵府。”
门前竟然没有小厮看门,难不成都去找这婴儿了?
陆相宜又耐着性子在门口喊了几遍,不知喊到第几遍,终于有人推开门。
小厮看见陆相宜怀里抱着的谢昭芙,瞪大了眼,转头便跑回去禀告谢老爷谢夫人,着急的差点跑掉鞋。
“老爷,夫人!小姐她回来了,就在门口!”
谢如詹坐不住了,他起身,同谢夫人快步走向大门处。
只见一孩童站在树下,怀里抱着笑的欢的谢昭芙。
“芙儿!急死我了,你可算回来了!”
柳婷云接过谢昭芙,怜爱的亲亲她的脸,差点哭出来。
“原来是陆公子,多谢你救小女一命!”
谢如詹恭敬地朝陆相宜一拜,陆相宜也跟着拜回去。
“算不得救命之恩,谢尚书夸张了。”
谢家找回了宝贝女儿,赠给他很多礼品,还盛情邀请陆相宜参加明日谢昭芙的抓周礼。
陆相宜告知谢家拐走谢昭芙的妇人在衙门,婉拒谢礼,又应下明日的抓周礼,这才脱身回叔父那里。
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谢家这回严防死守,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女儿丢了,而拐走谢昭芙的李嬷嬷,谢家人可有的是办法处置她。
傍晚,荷花安顿好谢昭芙,便坐在她身侧,摇着扇子扇风。
是她先发现谢昭芙的失踪,幸好她发现的及时,也幸好陆公子心善。
“真有你的,我看李嬷嬷就不是好人!”
“她贪得无厌,居然想拐走小姐,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
烈日当空,谢家锣鼓喧天。
身为抓周宴的谢昭芙,早已穿上可爱的红色月柔沙裙,额头上点一红点,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
柳婷云抱着谢昭芙,面对宾客的夸奖差点听迷糊脑袋,越看自家女儿越可爱。
宾客的贺礼堆满了走廊,来者坐满了方桌,侍女们忙上忙下,好不热闹。
“陆家公子陆相宜到。”
听闻陆家与谢家鲜少有来往,没想到这次陆家这么给面子,不仅送了贺礼,人也来了。
“谢尚书,谢夫人。”
陆相宜身着天蓝色琵琶襟上衣,更有孩童气质,看着也乖巧。
“陆公子,真是太感谢你对谢家的帮助了,今日一定不要推脱,坐在前排观礼。”
“好。这是我为谢小姐准备的贺礼,希望莫要嫌弃它廉价。”
陆相宜身旁的小厮将贺礼端上来,掀开帘子,托盘上是一双精巧的桃红色鞋子和一只绣工了得的同色储物袋。
“这是香云纱。”
俗称“软金子”的香云纱,极其名贵。
谢如詹立马表示感谢:
“谢公子送的贺礼实属珍贵,我们……”
双方又是寒暄一番,这才双双落座。
陆相宜见谢昭芙打扮的像个桃子,不禁笑起来,猜想她会拿哪一个东西。
是笔墨还是书画?
谢昭芙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拿,坐起来又差点倒下去,看的陆相宜心里一紧。
身体快于他的脑子,他的手臂虚虚环住谢昭芙的身躯,见她没事后想卸力放下手臂坐回去——
一只软软的小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不肯松开。
陆相宜:?
谢家父母见状捂着嘴偷笑,哄着谢昭芙松手:
“乖乖,谢哥哥可不是抓周上的东西啊。”
“呜。”
谢昭芙怎么可能听得懂,她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挪挪,另一只手也抓上陆相宜的袖口,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然后用沾上口水的嘴巴贴在陆相宜的脸上。
“吧唧”一声,很响亮。
七岁的陆相宜也顶不住这等场面,羞得满脸通红,磕磕巴巴道:
“你这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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