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公子，小女甚喜欢你啊！”

谢如詹打圆场，底下的宾客反应过来也哄堂大笑。

柳婷云又抱着谢昭芙，哄了又哄，再把她放回圆桌上。

谢昭芙这次乖乖的抓东西，右手抓了一只狼毫笔，左手握着一把小剑。

陆相宜颔首道:

“令千金长大后定文武双全，也不枉谢尚书的多加宠爱。”

“对啊谢尚书，令千金有大好前途啊！”

“哈哈哈哈哈，真是谬赞谬赞……”

——

永安十九年末，逢大雪，盖京城，天寒地冻。

身穿鹅黄色夹袄，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偷偷从谢府跑出来，她一个人从后街溜出去，鹅黄色身影在覆盖的京城里不算显眼。

她两手空空，全身只带着一个蓝色布袋，然后绕来绕去走进一片银白色的大山，爬山的速度很快，动作间可见她经常干这种事。

谢昭芙的鼻头被冻得通红，一抽一抽地吸着鼻涕。

祖母生辰将近，她想亲手给祖母做一种名为荣身丸的药物，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她还没找到，她翻遍了医书，上面只说它性寒，生于半山腰处。

谢昭芙默想着它的样子——像雪莲，颜色较深，根部很长。

她从布袋里翻出手套带上，然后一鼓作气又往上爬。

大山上都是银白色，一点也没有药材的影子，谢昭芙不想就此罢休，又往里走，山坡上除了她走路留下的脚印外，还出现其他动物的脚印。

一片松树下，隐约露出土地的模样，松树顶住了雪，这些植物才避免被雪压住。

有几株植物已经枯萎，剩下的几株状态也不大好。

谢昭芙用手扒开杂草，仔细辨别着自己想要找的药材。

忽然瞥见离松树较近的植株与书上的药材有几分相似，她蹲坐下来又仔细观察。

“像莲花，根长……”

除了长得比较小外，其他都符合书上所说。

其实这种药材只是生长条件特殊，并不难找，更算不上珍惜，这才这么容易被她找到。

谢昭芙小心翼翼得收好药材，准备下山。

没走两步，不远处忽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一阵猛兽的嚎叫声打破了山上的宁静。

鸟儿拍打着翅膀逃出这里，只有谢昭芙留在原地。

她不敢轻举妄动，忽然跑着离开肯定会被野兽盯上。

她往后慢慢退步，见松树还算高，一咬牙手脚并用开始爬树。

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去，她终于松下一口气，

无他，但手熟尔。虽然她自诩是高门贵女，但拳脚功夫，活命的本领，她还是学过几分的。

谢昭芙抱着树干观察着，过了片刻后，一只小野猪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小虽然小，但是要是发起狠来针对谢昭芙，她还真没有命能活下来。

她刚要唉声叹气抱怨一下自己倒霉，又听见远方有马蹄声传来。

陆相宜驾着马，和好友并驾，听山上有猎物的叫声，便毫不犹豫往半山腰上赶来。

“陆哥，这里不仅有一只野猪，还有……”

陆相宜调试这弓箭，低眉问:

“还有什么？”

他握着弓箭，顺着好友的目光看去。

“还有个，小女孩？”

陆相宜也觉得奇怪，哪家小孩能在这么冷的天气自己跑上山玩，又这么倒霉碰上野猪。

他搭起弓箭，右手执箭羽，瞄准野猪便是一箭射出去。

箭羽穿过稀松的树林，正中野猪的要害。

“好箭！咱们快去看看！”

好友驾马上前，陆相宜慢慢跟上去，不过他在树下便勒住马。

谢昭芙:“……”

四目相对，陆相宜坐在马上，抱臂与书上的谢昭芙对视。

他露出淡笑，对谢昭芙道:

“小孩，还不下来？”

谢昭芙亲眼看见野猪被一击毙命，知道已经安全了也想爬下来。

但是，她腿麻了。

谢昭芙不好意思的笑笑，瓮声瓮气:

“大哥哥，我腿麻了。”

陆相宜:“——”

他见时候不早了，更不好把她留在树上不管，只能又道:

“闭着眼睛跳下来，我接你。”

谢昭芙看着身下十几尺高的地面，犹犹豫豫。

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陆相宜，心一横，闭眼翻身下树。

风声差点贯穿她的耳朵，发冷的身体在极速下坠，失重感让她不敢睁眼。

直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相宜十分精准的接下谢昭芙，看着怀里紧闭双眼，瑟瑟发抖的小孩，他不禁打趣道:

“小孩，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没有那么丑吧？”

谢昭芙听罢，乖乖睁开眼睛。

少年面若冠玉，青丝挽发，一双桃花眼潋滟，藏满了温柔。

“谢谢你，大哥哥。”

“客气。”

陆相宜抱着谢昭芙，和好友打声招呼，先行一步。

他右手牵着马，左手抱着谢昭芙，一步步向来时路走。

陆相宜拢好谢昭芙的披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这次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吧，不能又让谢尚书好找一番……？”

“大哥哥你认得我？”

谢昭芙并没有带谢家令牌出来，那他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陆相宜手指她挎着的布袋，语气诙谐:

“这个是我赠与你的，你不记事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你是陆相宜哥哥？”

陆相宜神色讶然:

“原来谢尚书竟然和你提过我。”

谢昭芙一脸严肃，她有板有眼道:

“父亲说过，救命之恩不可忘记，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陆相宜胡乱的摸摸她的头:

“滴水之恩而已，不记也行。”

谢昭芙虽然才七岁，但好坏她分的明白，像陆相宜这种不记名利的人，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陆哥哥，你救了我两次！就算是滴水之恩我也要涌泉相报！”

谢昭芙被陆相宜一路抱着回到谢家，时隔七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他再次踏进谢府。

这次也许是谢尚书知道她偷跑出去玩，没有像七年前如此慌张。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陆相宜，谢如詹也愣住了。

“谢公子，好久不见。”

近年来皇帝党和摄政王党争权愈发明显，陆家是皇后的母家，是明显的皇帝党。

谢家其实并不想站队，所以并没有和双方有过多的交集，所以也没有和陆家有多少来往。

谢昭芙乖乖的从陆相宜怀里下来，一蹦一跳地扑进谢如詹怀里。

“爹爹，我偷跑出去玩，在山上遇到了野兽，是陆哥哥救了我。”

谢如詹对谢昭芙三番五次的偷溜出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次又出了点儿差错。

“你啊，快让荷花给你暖暖身子，看看给你冻的。”

谢昭芙捧着汤婆子去找荷花，陆相宜则是被谢如詹留下来喝茶。

“陆公子又救了小女一回，谢某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

谢如詹敬陆相宜一杯茶，然后他一口饮下。

陆相宜也回敬，然后放下茶杯。

他手指扣着桌面，像是在思索。

良久，陆相宜开口道:

“小事一桩而已。有件事容我冒昧一问，不知，谢尚书近年来与哪家交好？”

陆相宜问的问题算是戳在谢如詹心坎上了。

这等于变相问，他是倾向于摄政王党还是倾向皇帝党。

谢如詹本想回避这个问题，怎知陆相宜又道:

“我知谢尚书不屑于站派，但有时，不是您不想，它就能不做的事。”

陆相宜对谢家无敌意，就算知道谢家是摄政王党派他也说不了什么。

“咚咚咚——”

谢昭芙敲门进来，谢如詹见是他的女儿便没有多避着:

“陆公子，我不知哪方派别最终会取得胜利，我只知道我一旦选错，我的家里人也会跟着我受苦受累。”

只有暂时拖着，就能有一时的安稳。

谢昭芙爬上木椅子上，解开披风，轻嘬一口茶水道:

“父亲，古人有‘云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①’

‘五事’是战争的五项基本因素，探索战争发展形势，预判战争胜负，②我想对于陛下和摄政王双方的具体情况，身在官场的您来说，应该也有基本的了解。 ”

谢昭芙说完一大堆话，又猛喝下一口茶水。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谢如詹只知道谢昭芙在完成课业的情况下会看看军书，没想到她竟然能背出来，并且可以正确运用在朝廷中。

陆相宜也惊于小小年纪的谢昭芙竟能读透兵法，心底又多了几分对她的好奇。

“而且，不站派也不代表会安全，万一有的人会用一些手段逼着您站派呢？”

谢昭芙再次发问，见自家父亲愁眉不展陷入沉思，她便拽起坐在一旁的陆相宜。

“陆哥哥，陪我去院子里堆雪人好不好？”

陆相宜见时机正好，索性跟着谢昭芙来到院子里玩耍。

谢昭芙认认真真的卷雪球，陆相宜按照她的办法也跟着她做。

“陆哥哥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你怎么知道？”

谢昭芙乐的神秘，她偷偷贴着陆相宜的耳边道:

“因为我特别。”

她像冷冬中绽放的花朵，迎风挺立，还未到年纪便初露锋芒。

谢昭芙堆好雪人的下半身，娓娓道来:

“或许是我从小生活的很好，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我便操心起一些离我很远的事情。

我喜欢读书，我也喜欢兵法，因为它们可以让我了解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或许你会认为这不是我一个黄毛丫头该学习的事……”

“不会的，你很伶俐，你是我十四年来见过最聪颖的小孩，你很有远见，而且我并不认为女子就不能参与政事。”

先皇年幼时，太后把持朝政，国家并没有因此而走向衰败，反而愈发昌盛，直到太后年老体迈，先皇才集中了所有的权利。

陆相宜将做好的雪人脑袋放上去，又画上眼睛和嘴巴。

远远看过来，真是，好别致一雪人。

谢如詹最后告知陆相宜，站派的事情他会再三考虑，陆相宜也清楚此事不宜过急做出判断，于是便告别谢家骑马回府。

谢如詹经过这次谈话后，他成功的发现了谢昭芙的才能，便想到当年抓周竟然隐隐有实现的可能。

几年前他也曾恍恍惚惚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个神仙告诉他，说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并且这个女儿盛着气运，是天命女。

想到女儿近年来优秀的课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童。

如果一个神童出世，那他必然会经历坎坷，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大展拳脚，没有人能一帆风顺。

哪怕谢如詹了解自己的女儿天资聪颖，他也没想过他的女儿要经历磨难。

如果不埋没她的才能，谢昭芙避无可避的必须要接受成长的洗礼。

“父亲，母亲说该用膳啦！”

谢昭芙欢快的声音打破谢如詹的思绪，他望着牵着他的那只小手，心中已了然。

无论如何，只要谢昭芙想去做，那他举全家之力也要支持。

女儿走的路也许布满荆棘，但她只要想回来了，谢府始终都能做她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