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白逸襄心中一凛,道:“壮士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没有回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筒,直接塞进了白逸襄手里。

“主人的信,”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简短而冰冷,“立即回信。”

竹筒入手,还带着一丝余温。

白逸襄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那抵在喉间的匕首,这才退去。黑衣人后撤一步,身形便如鬼魅般融入了房间最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但白逸襄知道,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从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白逸襄没有浪费时间,迅速解开油布,从竹筒中倒出了一卷书信。

展开信纸,上面一行两行大字:白子已至上游,静待黑子落定。

白子……黑子……

熟悉的字迹……

是赵玄的信!

这是他们那日在竹林馆对弈时,所执棋子的颜色。

白逸襄瞬间了然,这是赵玄在告诉他,他的人马已经顺利抵达上游,现在,看他白逸襄有何见解。

那个黑衣人,原来是赵玄的人!

前世赵玄死的太早,关于赵玄的一切仿佛随着他的死亡一起销声匿迹,以至于白逸襄竟然不知对方养了此等神仙人物!

这个传信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白逸襄略显激动的看了看黑暗的角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注视,白逸襄连忙收回视线,不再迟疑,提起笔,迅速在纸上用同样简练的笔触回了四个字:

“棋盘已布,随时听令。”

写完,他将纸条重新卷好,塞回竹筒。

“拿去。”他将竹筒丢向黑衣人方向。

那黑影稳稳接住,便再无声息。

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若不是脖颈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白逸襄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走了?

白逸襄在窗边静立了片刻,确认黑衣人已经离开,才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门口,石头果然躺在冰冷的石阶上,靠着门柱,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喃喃地念叨着“鸡腿”、“烧饼”之类的梦话。

“石头!”

白逸襄推了推他。

“……嗯?郎君?”石头打了个激灵,茫然地揉着眼睛,“怎么了?天亮了吗?”

“有人来过。”白逸襄的声音很沉。

石头瞬间清醒,猛地站起,环顾四周,“什么?谁?俺……俺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白逸襄看着他那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

“无妨,”他拍了拍石头的肩膀,“那人武功太高,你察觉不到,也属正常。”

能让石头这般体格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便中了招,对方用的恐怕不是什么迷药,而是一种极高明的锁穴或是摄魂之术。

这种判断,让白逸襄更觉赵玄深不可测。

堂堂皇子,为何会豢养此等人物?即使有百种理由,暴露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哪有人真能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高手?

至少,据他死后所看到的,当朝皇子,除了赵玄,并无一人身边藏有这样的能人。

赵玄……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郎君,俺该死!”石头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脑门上,打断了白逸襄的思绪。

“无碍。”白逸襄抬手制止他再伤害自己,“此事绝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回屋去睡吧,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

说罢,他转身回了书房,重新关上了门。

石头挠了挠头,依旧是一脸的困惑与不解,但郎君的命令他从不违背,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值房。

书房内,烛火重新被点亮。

白逸襄看着桌上那张只写了个开头的舆图,叹道:李世昌这难啃的骨头,恐怕会让赵玄陷入困境。

赵玄的下一封信,应当很快便会送到。

*

自那日揭破河堤内部的劣质石料后,赵玄的营帐便成了整个黑石峡的暴风眼。

朔津郡河道水监李世昌每日卑躬屈膝地前来请罪,带来的属官换了一批又一批,个个赌咒发誓要“彻查到底,严惩不贷”,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赵玄手下的官员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赵玄却冷眼旁观着朔津官吏们这场拙劣的戏码,心中通明如镜。

在没有绝对铁证之前,与李世昌这条在朔津郡盘踞了二十年的地头蛇硬碰硬,绝非上策。

打蛇,需打七寸。而一个贪官的七寸,永远都在他那见不得光的账本上。

“殿下,您要的人到了。”彭坚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文士走进了营帐。

那文士身形瘦削,面容白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眉宇间带着一股常年与钱粮数字打交道而养成的、近乎苛刻的严谨之气。他并非赵玄从京城带来的官员,而是白逸襄昨日给他的密信中,特别提及的一位朔津寒门奇才——沈酌。此人酷爱算学,曾在户部做了十年默默无闻的小主簿,后因不善社交,得罪了同僚里得贵族郎君,被贬为庶民。

白逸襄道:此人对核查亏空、审计账目有着近乎猎犬般的敏锐嗅觉。又尊崇儒学,为人正派,可堪重用。

言下之意,便是此人可收为己用。

“草民沈酌,参见秦王殿下。”沈酌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沈先生免礼。”赵玄抬手虚扶,“此番,要劳烦先生了。”

赵玄没有绕弯子,直接将朔津河道署近三年的工程账簿,如小山一般堆在了沈酌面前。这些账本,是他以“核对工期,统筹款项”为由,从朔津官署调出。李世昌当时满口应下,甚至还“贴心”地派了两个主簿先生前来协助,那副坦荡磊落的模样,让人心生疑窦。

沈酌一见到那些账本,并未言语,只是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前,随手抽出一本,指尖沾了点口水,书页便在他手中“哗哗”地翻动起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的三日三夜,沈酌便将自己彻底锁在了这间临时改造的帐房里。他仿佛化作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饭食也是由人送到帐内胡乱扒拉几口。彭坚数次进去探望,看到的都是同一副景象:沈酌伏于案前,一手飞速地拨动着算盘,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噼啪”声,另一手则在草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全是些外人听不懂的术语。

赵玄没有催促,他给了沈酌绝对的信任和时间。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的沈酌,才抱着一摞核算整理好的新账册,走进了赵玄的营帐。他的眼神里,没有找到破绽的兴奋,反而带着一股深深的、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困惑与凝重。

“殿下。”他将账册轻轻放在赵玄面前,声音因数日未眠而沙哑得厉害。

“先生辛苦了,”赵玄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如何?可有发现?”

沈酌没有碰那杯茶,缓缓摇头道:“回殿下,下官无能……账,查完了。但是……”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但是,从账面上看,这朔津河道官署,不仅没有任何亏空,反而……堪称我大靖官场之楷模。”

“什么?”一旁的彭坚闻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拿起一本账册,“沈先生,你没算错吧?那些豆腐渣一样的河堤摆在那,怎会没有亏空?”

沈酌抬起眼,看了彭坚一眼,“彭将军,账目,是不会骗人的。”

沈酌指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条目,逐一解释道:“殿下请看,这是永嘉十三年,黑石峡段的开山工程。这一笔,采买石料,用银三万七千四百二十六两,有工部的批驳,有采石场的收据,连运送石料的船夫签押都一应俱全。下官派人暗中核对过,那家采石场确实存在,收据上的印信也分毫不差。”

“这是永嘉十四年春,疏浚河道的劳务支出。共计雇佣民夫一万两千三百余人,每人每日工钱三十文,工期四十五日,共支银一万六千六百余两。名册在此,每一名民夫的姓名、籍贯、画押,都记录在案。下官随机抽查了其中百人的户籍,皆能对上。”

“还有这笔,为河工采买冬衣布料、采买米粮药材的开支……每一笔,无论大小,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凭证齐全,人证物证,环环相扣。别说是亏空,便是想找出半分错漏,也绝无可能。”

沈酌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指着账册的最后一页,那上面用朱笔汇总的总账,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敬佩。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里,殿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按账面核算,朔津河道署这三年来的总开支,比朝廷下拨的款项,竟多出了二十七万四千两白银!这笔巨大的亏空,账面上注明的竟是……‘水监李世昌,毁家纾难,变卖祖产,倾囊以补之’。后面还附有李家在京城和朔津几处田庄、店铺的变卖契书,以及银庄的流水票根为证!”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那张因疲惫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荒谬与挫败。

“殿下,恕草民直言。若单从这账面来看,李世昌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他不仅是一位殚精竭虑、精打细算的能臣,更是一位品德高尚、为国为民的圣人。我们若是以‘贪墨’之名治他的罪,恐怕……天下人都不会信。”

整个营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彭坚及其他僚属都怔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愤怒,再到茫然。都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可那滴水不漏的证据链,却让众人无从反驳。

赵玄猛地起身,神色凝重看着“完美”的账册。

接着他背手走了几步,思量再三,温声道:“先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沈酌躬身告退,背影满是无力之感。

赵玄的目光,随着沈酌的背影看向风中飞舞的帐帘。

李世昌背后,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能量惊人的集团。他们不仅买通了下至船夫、上至工部的各级人员,甚至连京城的银庄和田产交易,都能做到天衣无缝的配合。这张用金钱和权力织就的罗网,早已将整个朔津,都网罗其中。

简直让他刮目相看。

赵玄坐回榻上,盘玩着手中的扳指,这一习惯性的思考动作,让帐中官员们都不敢作声。

良久,赵玄看向众人,问道:“各位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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