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楼朝伸手,拽着易锦阳的衣袖,把人拉到自己面前。
易锦阳:“去哪儿?”
“回去洗个澡。”
楼朝扭过身去,率先往回走,易锦阳倒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他们从灯火阑珊处走出来,在这漆黑的夜里短暂地偷了一会儿懒,又很快重新回到那热闹的灯火阑珊处。
易锦阳自私又懦弱地想,要是可以多躲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前后脚回到程楚的民宿,这会儿已经没有客人了,程楚在吧台摆弄一些瓶瓶罐罐,透明的罐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果肉,黄桃、草莓、车厘子……等等,点点星光的荧光灯照耀着,看着特别魅惑蛊人。
楼朝停在吧台,天真地问他,“这是什么?水果罐头?”
程楚笑吟吟地取了透明的玻璃杯出来,冲他抛媚眼:“喜欢哪个?”
楼朝点了点中间的玻璃瓶:“车厘子吧。”
因为这个看着成本最高。
程楚给他倒了三分之一杯,轻轻地推过去。
“尝尝。”
楼朝端着酒杯,举起时还在琢磨,水果罐头的话那果肉是不是少了点,居然都不舍得给他来一颗,也太抠门了吧……
他饮了一口入喉咙,热烈的感觉告诉他这玩意儿不是水果罐头,但他还是一口咽了下去,因为真的很好喝。
“不错。”
“再来一杯。”
“都给我试试。”
除了车厘子这一罐,其他每个罐子里的果肉楼朝都有尝到,越喝越上头,越喝越喜欢这种甜蜜又辛辣的感觉。
看着他接着一杯,易锦阳想要阻止的手多次抬起又放下,算了,他压抑克制了那么多年,当了那么多年的三好学生,他需要的不是“善意的提醒”,是放纵,是释放。
他皱着眉,也朝程楚伸出了手。
“给我一杯。”
“马上安排。”
程楚又取了两个酒杯,一杯一半,一杯满杯,他把满杯递给易锦阳,一边热情服务,还一边提供陪聊服务:“都是我跟我妈一起亲手做的,天下绝无仅有,独此一份。”
楼朝微抬眼眸,诧异地看着他,“你跟你妈?”
“嗯……我妈负责一切手头上的操作,我主要负责给她提供精神上和经济上的支持。”
楼朝已经微醺,单手撑着脑袋,笑得轻松又自然,难得地露出了一排整齐皓白的牙齿。
易锦阳见过几次他笑,但这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愉悦”这两个字,是从身到心的欢喜和放松,他有点难受,这种状态不是自己带来的,而是因为酒精。
于是他郁闷地干了一杯又一杯。
程楚的陪聊服务已经讲到他跟他妈上山摘果子。
“我妈说外面卖的都是温室大棚的产物,就跟流水线出来似得无趣没意思,要找那种自然生长的,所以她带着去爬山去摘没人照料的野果……”
嘭!
易锦阳重重地放下空酒杯,打断了程楚的声音。
程老板吓得一激灵,陪喝又陪聊三陪都快齐了,老板咋还不满意啊?
楼朝这会儿酒精上头,双手捧着沉重的脑袋缓慢地看向身侧的人。
“怎、么……”
他已经进入了0.5倍速的世界,而易锦阳却在2倍速的世界里,他端起酒罐子对着嘴就是一通猛灌,500ml的酒罐本来还剩一多半,他咕噜咕噜一口就干完了。
程楚从震惊到心疼,仅是迟疑了三秒钟,他下一罐也没了。
“卧槽!”
“你、怎么……了?”
场面很混乱,楼朝慢吞吞的话被吓回去了,又好不容易续上,易锦阳已经开始干第三灌了。
“祖宗!!别喝了!!这地儿离医院可远了,万一酒精中度……”
酒精中毒四个字扎了下楼朝的神经,短暂地让他提了下速度,他伸手去抓易锦阳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的动作,他手搭在易锦阳的胳膊上,结果是易锦阳的手臂纹丝不动,三人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咕噜咕噜的声音。
第三罐。
程楚意识到自己阻止不了他,赶紧把剩下的罐子全部拎开,不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他是万万没想到,本来是想哄那个郁闷的,没想到给阳光开朗大男孩干疯了。
“给我!”
易锦阳还想要,起身想要追,脚步虚浮,偏偏倒倒,楼朝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奈何自身力气在他的体重和身高面前实在是不够看,两个人拉拉扯扯,晃晃悠悠,最后纠缠着倒向双人沙发。
程楚藏好他最后仅剩的两罐果酒,再回来时他两位顾客已经搂搂抱抱地在沙发上“缠绵”。
他蹲在旁边,左思右想,感觉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可是这两位爷真的都喝多了,尤其是下面的少爷,不清楚他的酒量,不知道会不会酒精中毒……
“楼医生。”
他企图用着三个字唤醒楼朝的意识,而楼医生也很给面子,清晰地应了他一声,趴在易锦阳的胸膛上,侧脸看向他。
“嗯?”
程楚伸出手,用手掌贴着他的脸颊,声音诚恳又带着一丝哀求:“楼医生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啊,要是真出事儿了,我除了抱着肩膀摇和打耳巴子,其他的急救知识是一概不会……啊!”
易锦阳原本垂落的胳膊突然抬起,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他落在楼朝脸上的手。
捏紧。
再用力甩开。
程楚疼得瘫坐在地上嚎叫了一声,“楼医生别管什么酒精中不中毒了,你先看看我的胳膊是不是脱臼了!疼死我了!”
楼朝撑着易锦阳的胸膛在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看躺着的人,又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人。
“没事,都没事。”
这边还有意识吃醋,那边还有力气抬手,应该都没事。
他一手扶着沉重的脑袋,另一只手检查易锦阳的生命体征,手贴着对方的脸颊,指尖的触感让他错愕。
他还想再确认一下,易锦阳已经抬起胳膊搭在双眼之上。
欲盖弥彰。
楼朝清了下嗓子,让自己听着更理智一些,他看向程楚。
“麻烦帮忙准备一些解酒的东西。”
“喔。”程楚看得懂他的眼神,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慢慢吞吞地离开了现场。
最终还是守住了服务行业的底线,开了店内的氛围灯,打开音响播放轻柔抒情的音乐。
橘调柔和的灯光落在沙发上,朦朦胧胧映出了易锦阳一张湿漉漉的脸。
沙发很拥挤,楼朝侧身躺在里侧,看着他手臂下方的半张脸。
易锦阳紧咬着下唇,哭包憋得很难受。
楼朝手掌落在他胸膛之上,动作轻柔,“没事,不想说就不说。”
真奇怪,这话更像是易锦阳对他说的,可此时此刻的的确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就在楼朝认真地去审视解剖这道题时,易锦阳沙哑又克制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吗?”
这个问题出现的时机非常奇怪,所以楼朝没有任何解题思路。
他问:“你出门带户口本吗?能不能开卷考?”
易锦阳好似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他突然放肆地笑了两声,挪开手臂,用一双笑得微弯但依旧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楼朝。
两人对视的瞬间,楼朝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给他一颗糖。
他上半身往上探,糖还在空中没给出去,他从易锦阳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糖没了,他立刻正襟危坐。
在这个名字面前,必须正襟危坐。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于他而言,于全国人民都是如此,航天飞船总设计师,一个会在历史长河上留下伟大的名字。
易锦阳说:“真牛逼是吧?”
真的很牛逼。
楼朝此时此刻都只会用牛逼这两个字来形容,是因为在如此伟大的人物,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显得无力,只剩下了最单纯、最质朴的感叹。
易锦阳好像很享受他的震惊,于是他开始笑,笑得骄傲又自豪,这样厉害的人物是他的长辈,还是亲密的长辈,他当然应该自豪。
可是这种喜悦的情绪来得很短暂,很快他又开始哭。
从低声抽噎到嚎啕大哭。
“可是他孙子是我……”
“他孙子是我啊……”
“一个连大学都差点考不上的废物。”
他抓着胸口,感觉那里很难受,又痒又疼又挤得慌,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皮肉,想用单纯的疼痛来缓解这种痛苦。
楼朝手掌落在他的拳头上面,指腹拂过他因为用力而紧绷的青筋。他的手不够有力,掰不开他的攥紧的拳头,也手不够大,裹不住他的手。
前些时间经常能从网络上看到那些关于“虎父犬子”的快乐段子:名牌大学教授和他的大专儿子,擅长多语种的父亲和英语三十分的儿子……一百个段子里或许只有一个是真实的,所以楼朝总是轻松划过,可他没想到那个难得的段子就在他身边照进了现实。
易锦阳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从他父亲开始就不跟爷爷姓了,因为各式各样的保密协议,他家早期都当爷爷这个人不存在。
他小时候跟随母亲去外公那边生活,爷爷这个伟大的人物在他的世界里存在感更低,但是等到可以公开的时候,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是知道了。
“将门狗子”是易锦阳后来学会的词,尽管他的父母、家中长辈都很在乎他的情绪,但人不可能一辈子是活在“家”里。
从十岁开始他就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父母双方的长辈轮番换岗,找他父母谈心,让他趁着年轻再要一个。
那时他的学习能力就已经一眼看到头,练个小号是最佳选择,但他的母亲从未低头妥协,不管好与坏,她所有的关心呵护都只留给这一个儿子。
随着易锦阳渐渐长大,这种刺耳的声音他也越听越多,可是母亲的爱总能让他扛着走过来。
事到如今,易锦阳会偶尔发神经短暂地埋怨自己是个愚蠢庸才,大部分时候都当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快乐体育生。
可在他认识楼朝之后,他的生命里也有了一个未解之谜。
“为什么不管是好与坏,都过得这么艰难啊。”
不管是有钱没钱,聪明还是笨蛋,怎么都不能开开心心的呢。
“要是我们互换灵魂,是不是彼此都能好过一些?”
易锦阳认真地幻想:“我爸妈生了个天才儿子,还发自内心的爱读书爱刷题,而你家生了个天生的笨蛋,那就赶紧练个小号——一个不行就来十个,我就当一个快乐的傻子,丢在老家的田野乡间里,每天喂猪砍柴斗鸡……”
“你说是不是啊?”
“是,也不是。”
楼朝趴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抚去他脸上湿热的水痕。
他以为易锦阳是突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结果呢,最终还是替他委屈,连灵魂互换的点子都想到了呢……
“灵魂互换的技术含量太高,多个儿子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做到。”
“什么啊?”
易锦阳沙哑着呢喃,楼朝却没有回应他,看着自己手腕处悬空的金镯子。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这是每个人生来就承受着的,是天大的委屈,或者是天大的礼物。
就算是礼物,也有人说——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楼朝曾经无数次怀疑自己出生的意义,又无数次找到人生的意义让他走下去,而在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找到的崭新的意义是——与他相遇。
好,前几天是一点都没尽量啊……后面保持日更!
新年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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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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