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晨曦微露,金色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缓缓淌过云霄宗的山峦峰脊。
林间的鸟儿刚刚苏醒,清脆的鸣叫此起彼伏,给这座日益兴旺的宗门增添了几分生气。
林子豪昨晚又看了半宿的草药图谱,直到月上中天,才带着几分满足睡去。
此刻,他伸着懒腰,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道袍,慢悠悠地在宗门内闲逛。
他觉得自己如今也算半个“仙师”了,虽然离真正的“修仙”还差得远,但能看着宗门里的弟子们个个朝气蓬勃,为了大道而努力,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为人师表”的乐趣吧?
他摸了摸下巴,对这个身份颇为自得。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宗门西侧的“试剑坪”。
这里是弟子们平日练剑切磋的地方,此刻,偌大的石坪上,只有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晨曦中舞动。
是慕容清影。
她一袭素白的劲装,勾勒出挺拔而柔韧的身姿。
手中的长剑“流霜”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剑光凛冽,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寒风,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剑气纵横,将周围的空气切割出细微的涟漪,石坪边缘的几株迎客松,针叶都被无形的剑意逼得向外侧倒去,不敢有半分靠近。
林子豪不懂剑法,他看慕容清影练剑,就觉得好看,觉得厉害。
那剑光快得他眼睛都快跟不上了,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一股凌厉到极致的味道,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阻碍都斩碎。
但看着看着,林子豪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感觉慕容清影的剑,好像不太高兴。
是的,不高兴。就像一个很厉害的人,却总是板着脸,从来不会笑一样。
他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盘腿坐了上去,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他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这一看,就看了整整一个上午。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炽热起来。慕容清影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石坪上,瞬间蒸发。
她的呼吸也有些微急促,但手中的剑却丝毫没有停歇,反而愈发迅疾,剑意也愈发冰冷凌厉。
她似乎在追求一种极致,一种无人能挡的锋锐。
然而,在林子豪眼中,那柄剑的“不高兴”似乎更明显了。
它的光芒虽然依旧耀眼,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
终于,当正午的钟声敲响时,慕容清影收剑而立。
“流霜”剑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响。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更显得她肤色如玉,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
她转过身,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大石头上的林子豪,微微有些讶异。
她练剑时极为专注,竟未察觉有人在此观看了如此之久。
林子豪见她停下来,便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径直走到她面前。
慕容清影看着他,眼神平静,带着一丝询问。
林子豪挠了挠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腰间的佩剑“流霜”,然后说出了憋了一上午的话:“清影,你的剑……好像不怎么开心。”
慕容清影脸上的平静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愕然。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剑?不开心?
这是什么说法?从古至今,只听说过剑意、剑道、剑灵,却从未有人说过剑会“不开心”。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沉声道:“林……师尊何出此言?”
她差点直呼其名,及时改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探究。
林子豪没有注意到她称谓的细微变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继续说道:“我看你练了一上午剑,你的剑法很厉害,很快,也很……冷。”
他斟酌着词语,想把那种感觉描述出来,“但是,你对它好像太苛刻了。”
“苛刻?”慕容清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是啊,”林子豪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你总让它去战斗,去变得凌厉,去斩东西。
它好像……一直都在紧绷着。”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剑鞘,“它应该也想感受一下风吧?
吹吹山风,看看天上的云,或者……或者只是安安静静地被你握在手里,就很开心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慕容清影说话,又像是在对着那柄名为“流霜”的剑低语。
话语简单朴实,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在旁人听来,无异于痴人说梦,胡言乱语。
然而,当这些话传入慕容清影耳中时,她却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一震。
“感受风……看看云……安静地被握在手里……”
这几句简单的话,如同三记暮鼓晨钟,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她脑海中轰然作响,过往练剑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为了变强,为了不被抛弃,为了能跟上眼前这个人的脚步,她日夜苦修,不断压榨自己,也压榨着手中的剑。
她追求的是极致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锋锐,却从未想过,剑,也需要“休息”,也需要“感受”。
她的剑,承载了她太多的执念、孤寂和冰冷。
久而久之,剑也染上了她的气息,变得同样孤寂,同样冰冷,失去了本该有的灵动与生气。
这,或许就是她剑意始终无法再进一步,那层无形桎梏的根源所在!
慕容清影怔怔地看着林子豪,看着他那双清澈、懵懂,却仿佛能看透本质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师尊虽然实力深不可测,但在修炼感悟上,或许并不如自己专精。
可此刻,他这几句看似毫无道理的话,却点醒了她一直以来的迷茫。
原来,剑,也需要“心”。
慕容清影缓缓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子豪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解下腰间的佩剑“流霜”,双手捧着剑鞘,将它轻轻抱在了怀里,就像抱着一个珍贵的伙伴。
她的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剑鞘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共鸣。
林子豪见她这样,咧开嘴笑了:“对嘛,这样它就开心多了。”
慕容清影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阳光洒在她和剑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驱散了些许她身上的清冷。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感激,对着林子豪深深一揖:“多谢师尊指点。”
这一次,“师尊”二字,叫得无比真诚。
林子豪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懂什么,就是随便说说。”
他看慕容清影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也挺高兴。
慕容清影抱着剑,转身走向试剑坪旁边的一座孤峰。
那是云霄宗后山的一处僻静山巅,平日里少有人去。
林子豪也没在意,他觉得慕容清影可能是想一个人再琢磨琢磨。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便朝着膳堂的方向走去,心里还想着,中午不知道有没有他喜欢吃的烤红薯。
而慕容清影,则抱着她的“流霜”剑,在那座孤峰之巅坐了下来。
她没有再练剑,只是静静地抱着剑,坐在那里。
从日中到黄昏,从月升到日出。
山巅的风很大,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她抱着剑,感受着山风的吹拂,看着天上的流云聚散,日月交替,星辰明灭。
她把自己的感知,缓缓地、一点点地,渗透进怀中的“流霜”剑里。
没有命令,没有要求,只有纯粹的陪伴和……歉意。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三天三夜。
慕容清影不吃不喝,就那样抱着她的剑,静坐在山巅。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山巅时,慕容清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但仔细看去,在那冰层之下,却仿佛有了一丝细微的流动,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动。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流霜”剑,剑鞘似乎也微微发热,散发出一抹柔和的光晕。
然后,她站起身,再次拔出了“流霜”。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势,也没有凌厉无匹的剑气。
她只是随意地挥出了一剑。
剑光闪过,如同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剑光所过之处,山巅上的几株低矮灌木,叶片轻轻摇曳,却没有一片被斩落,反而似乎更加青翠欲滴。
空气中,那股化不开的孤寂与清冷依旧存在,但其中,却悄然多了一丝生机,一丝……属于剑本身的,轻快与欣喜。
慕容清影看着自己的剑,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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