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致的惊恐中,我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了我的额头上,一滴,两滴……
我睁开眼,看到一只手握住了据我的头顶仅有几公分的剪刀,鲜血正在从指缝中溢出。
这是聂北辰的手。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神情冷淡得像是感觉不到痛,上身的肌肉却微微绷紧。
赵教授正用力想将剪刀抽出来,聂北辰沉声道:“快走!”
我无法理解此时的情况,心中慌乱极了,出于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快速起身朝门外跑去。
身后传来了赵教授愤怒的尖叫声,还有打斗时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冲到楼梯口,往楼下奔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是怎么回事?聂北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也是我的幻觉吗?
那一刻,我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是我自己病得太重了。
这样至少现实中的聂北辰不会受伤。
当我跑到了楼梯的拐角处,发现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静静站在那里。
似乎在专门等着我。
我放缓了脚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保安。
他笑了笑,从身后抽出一根长长的铁棍,朝我走来。
我暗骂了一声,一把拉开了防火门,进入了这一楼层的走廊内。
在长长的走廊中,我拼命地奔跑,耳边传来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后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间熟悉的实验室,我刹住了脚步,用颤抖的手指快速按下了密码,在保安扯住我之前冲了进去,将门反锁上。
在保安用铁棍用力砸门的声响中,我背靠着墙蹲了下去,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如果余生都要在这样荒诞的世界中存活,或许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我偏偏有舍不得丢下的人呢……
该怎么办?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双臂之中,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一切的疯狂只是脑中的一场风暴,那么当风暴停歇,事情就会恢复正常的。
我回忆着从小到大所有快乐的事情。
在幼儿园门口,来接我的妈妈递给我一袋热乎乎的麻球,味道粉糯香软。
在小学的体育课上,我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坐在双杠上,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着鬼故事。
在初中的时候,我回到家,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突然跑过来迎接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小狗……
门口砸门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看来我猜得没错,门外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觉,心情完全平静时,幻觉就会消失。
我疲惫地走出了实验室,走廊里空无一人。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在我的身上,却照不透我心中的迷雾。
假设这些天出现的异象都是我的幻觉,那么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如果幻觉和我大脑的退行性变化有关,它们的分布应该是随机的,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但我所经历的幻觉都有着明确的指向性,它们要么是在问我自己身处何处,要么是在试图使我失去意识。
我隐隐觉得,这些幻觉是想告诉我,有异常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这个想法突然产生时,一阵电流从我身体里窜过,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熟悉。
就仿佛……这一切事情都发生了无数遍。
我终于想起了所有的过往。
在我大三那年,我被确诊为一名罕见的退行性神经疾病患者,这种病是遗传性的,是基因异常导致的。
那一年,我的男朋友聂北辰向我求婚,被我拒绝了。
我将所有清醒的时间投入于实验室当中,希望为未来攻克这种疾病做出贡献。
我的导师赵教授为了鼓励我,将一个脑网络的图案放在最新一版的书籍封面上。
她告诉我,人脑看似脆弱,实则具有极强的恢复力,那些最重要的信息,哪怕暂时忘记,也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
在本科毕业典礼之后,当我穿着学士服走下红毯的时候,聂北辰捧着一束蓝色的玫瑰,单膝下跪,第六次向我求婚。
我笑着答应了他,因为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趁我还是我自己的时候,想对他好一点。
我们的蜜月旅行定在南太平洋的一个海岛上,因为在我最喜欢的那本书里,将大海称作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
没有记忆,也就不用担心一切的终结。
在蜜月的第七天,聂北辰送给我一串蓝色的珍珠手链。
就是在那一天,我脑中的神经元开始以指数级的速度衰退,我渐渐变得神志不清,好几次差点伤害到自己。
在病床前,聂北辰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与我交握的手微微颤抖,手心一片冰凉。
他定定地看着我,眸中闪烁着破碎的光。
“南星,不要怕,我找到了最顶尖的医生,他们会让你的大脑进入休眠。等你的病有了解决方案之后,我会把你叫醒……”
在那之后,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由我的记忆构成的意识世界。
或许是我太喜欢聂北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开始于我们的初遇,终结于我病重之时。
我不断地进入这个循环,在开始时被擦除所有记忆,与聂北辰相遇,一起度过我最喜欢的那段时光,然后一步步走向循环的末尾。
眼前的阳光渐渐模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了出来,无声地滴落在我面前的地面上。
现实世界中那个昏迷的我也在流泪吗?
现实世界中的聂北辰看到的话,一定会难过吧。
忽然有人将手指温柔地停留在我的眼尾,拭去了眼泪。
“南星,你还是想起来了。”
聂北辰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我转过身,看到他站在我面前,脸色有点苍白,手心里未干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笑容有些无奈,“每次来看你,你都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你就不能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对老公不满的时候直接打一拳就行了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是我的意识世界,聂北辰也只是一个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人物罢了,为什么他说他是来看我的?
聂北辰认命地笑了笑。
“不过也是,你是顾南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我开口时,声音有点发颤:“你是谁?”
他说:“我是聂北辰,是你的合法丈夫。”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我只是太想你了,知道你烦我,还是忍不住来看你。”
接下来,聂北辰向我解释了他进入这片意识世界的方法。
在现实中,我进入休眠的三年内,聂北辰调整了自己原有的研究方向,开始研发高精度的脑机接口技术,终于成功地将他自己的意识传输进我的大脑当中。
实际上,人脑中的意识构成非常复杂,有甜美的回忆,也有恐怖的妄想。
聂北辰的意识一开始也曾经在我的脑海中迷失过,经受了许多的危险和折磨。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在岁月中等待着与他相遇的女孩,将自己的意识与我回忆中的他进行了置换。
在我自以为独自经历的无数次循环中,聂北辰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和我一起重复这些既定的回忆呢?”
“你的大脑自发地选择了将你的意识安放在回忆当中,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处理全新的信息将会加速你在现实中的大脑的衰退,我不能冒险告诉你真相。”
我明白了,一直以来,聂北辰一直扮演着回忆中的聂北辰,是为了保护我那个在现实中的脆弱大脑。
如果没有奇迹的话,我将会永远活在无限循环当中,再也无法拥有全新的一天。
不过,恐怕连这个回忆中的世界也要开始崩坏了。
“其实,这些天以来,我遇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见到了一位……我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人,她还问我,我到底在哪里。”
聂北辰的眸中浮现出冷寂之色。
“那些异象是你的潜意识的投射,你的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试图关闭所有活跃的思维进程,进入彻底的休眠。简单来说,你的潜意识想要停止你的记忆循环。”
我反应了两秒,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是说,在这次的记忆循环停止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柔地将我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脊背。
我有点想哭,却还是憋了回去。
“没事,我们已经多了很多的相处时间,已经赚了。现在告诉我,你还有多长时间可以陪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抛出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你的意识已经觉醒,这个循环随时都会结束。”
由于不知道我的大脑什么时候就会强制停止记忆循环,我只能抓紧剩下的时间和聂北辰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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