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莳发现自从那晚和杜笙声谈过话之后，小丫头各方面的情绪态度都变得稳定多了。

不单单是在她面前稳定，就连偶尔隔三差五过来看望她的阎妍都发现了这种看似如此正常的异常。

阎妍先是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在给杜小婷打电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喜悦的眉飞色舞。

“哎哎，是。”程莳坐在办公椅上闷着头整理着手上的一些资料，听到旁边的阎妍对着手机那边说，“好多了，见到我也比以前有人味了，那天还跟我说等什么时候咱们三一块儿谈谈。”

“出院？我觉得也差不多了。”阎妍说到这里目光无意识地瞟了一眼程莳，“但笙声说小程医生还要再让她观察几天，这个药的周期还没到，这一轮必须服完，否则可能会出什么毛病。”

程莳握着笔的手一顿，但也仅仅是一刹那。两秒钟过后，她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写完了手下的这份文件书。

最后落款的时候，程莳抬头看着阎妍，礼貌地冲她一笑。

阎妍也回了她一个友好的笑容。

挂了电话，阎妍又低着头不知道在回复些什么，程莳也没问。一直到她开口问程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时，程莳才本本分分地答了。

回答的内容和杜笙声的大差不差：“等这次药的周期服过后就差不多了。”

“还真给吃药啊？”阎妍问，“我寻思她这个状况心理疗法也就够了。”

程莳笑着，还是说：“还是要吃一些的，不过您放心，都是对身体没什么害处的，更多的是注重调节。”

“哎，好，没事，我信你，孩子。”阎妍点点头，“不用那么着急，保证身体是最重要的，等到时候好了你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来接她就行。”

程莳笑着点点头回应，又跟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一直到阎妍的电话打过来催第三次，她才抱歉地起身示意自己要走了。

程莳起身送她。

阎妍摆了摆手，说：“不用送，别这么客气。”

可程莳还是送了。

她看着女人上了车，冲她挥了挥手，然后驶离了医院大门，连最后一点车影都消失在了远方。

程莳回了神，撤了身往楼上走。

手机振动铃声在口袋里嗡嗡作响，又被她摁上，一直到第三次响起，她才拿起来看。

电梯门已经开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越过她往电梯里面走。程莳被推搡着微微皱了皱眉，回过神来的瞬间，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像一条鱼儿似的侧身转进了应急楼道里。

她就静静地看着打过来，挂了，然后又打过来。程莳抬起眼，有几分疲惫地倚着墙，望向台阶上的窗外。

静悄悄的，白花花的，连个鸟叫都没有。

她摁着那个通话键划开了。

“程莳，程莳？程莳！”

空荡的楼道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静谧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她听着那边的动静，闭上了眼。

“哎，是我。”陈萍那边嗓子里像含了沙，咯咯地笑了两声，“是我呀，程莳，你还记得我吗？”

程莳这边没说话，陈萍听见没动静了，突然一下子又变得很急躁。

“程莳！程莳！”

程莳睁开了眼：“陈萍。”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喜极而泣道：“太好了，你没有忘了我，太好了。”

程莳笑了一声，反问道：“忘了你？”

“你放心吧，陈萍，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意识还在，那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陈萍一下子也被弄得咯咯笑。

笑了一会儿，笑够了，停下来了，叹了口气。

“果然，这么多年了你没接我电话，是有原因的。”

“看来我该早点儿打给你那个小女友，叫什么……蒋涵是吧。”

程莳语气里没什么感情：“所以呢？你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跟我分手了。”

“啊？真的吗？”陈萍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很慌张，“抱歉，抱歉，我不想这样，我……”

一阵嘈杂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入程莳的耳朵，这也让她全身上下的高敏感神经都为之牵动，几乎就是电光石火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对。

“你搁哪儿呢？”

窸窸窣窣的杂音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见对面不答，程莳的声音没由得更冷了三分：“陈萍，我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我在哪？”陈萍喃喃道，“我没在哪，我一直在这啊，我……”

“回答。”

程莳听到手机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哎，305号床的。”

“文拉法辛怎么又忘记吃了。”

桌椅板凳挪动的刺耳声，嘈杂的人声，最后是陈萍断断续续无意识的话。

“程莳，”这次是陈萍的声音，“赛乐平……赛乐平它确实有问题。”

程莳「砰」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她浑身上下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同时爬那样难受刺挠，只见她蹲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一直到腿蹲麻了，才回过味来，站起身，往楼上走着。

楼梯走的断断续续，好几次都差点儿摔了一跤。

她站定，扶住了楼梯扶手，深吸了几口气，一直到全身上下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消失了，她方才打开了应急通道的门。

然而还没等她喘过一口气儿，程莳就感觉到手臂当机立断被人狠狠抓住。

她吓了一跳，与此同时甩开了那人的手，转过身来一瞧，杜笙声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杜笙声低头看着被程莳甩掉的那只手，同时也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她脸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的惊慌，一时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莳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刚刚那一瞬间在脸上出现过的动容早已消失殆尽，只一秒，又恢复到了平时的那个模样。

此刻医院走廊内空无一人，只能看到背着光靠近她的杜笙声。

程莳无声地甩了甩胳膊，堪堪苦笑：“哪有你这样的，连个声儿都没有，吓我一跳。”

杜笙声走近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你去哪了？”

程莳如实回答：“送你阎阿姨下楼了。”

杜笙声轻笑了一声，不依不饶：“你这出去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你从兴北送到莱城了？”

程莳面对杜笙声的盘问依旧能面不改色：“没，我目送她出了医院的门之后就去住院部拿药了。”

杜笙声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那药呢？”

程莳淡定地说：“刚送去工位了。”

杜笙声气急：“你胡说！我刚就从那儿回来！怎么没看到你！”

“我走的应急通道。”程莳指了指背后，“这不刚上来吗？”

杜笙声知道她在说谎，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程莳没必要骗她，她们俩现在是能连前女友都能谈的关系，程莳没必要为了一点儿小事瞒着她。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

杜笙声心里冒出一个不成文的想法。

程莳就这样看着杜笙声微微涨红了脸，似是有些不解。

从她的角度来看，程莳确实说谎，她只是把时间略微错开了一点儿，拿药是趁着阎妍在打电话的时候拿的，如果杜笙声一定要寻个究竟，那也能有法子解释。

不过……她到底在气什么呢？

程莳这边自己还没想明白，那边就听见杜笙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程莳。”

走廊里的窗户没关，初春还是有些冻人的，一阵风吹过来，带着杜笙声咬牙切齿说出的这两个字，一起飘进了程莳的耳朵。

虽然平时的杜笙声基本也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喊着她的名字，但程莳还是能从中听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看来是生气了，程莳在心里叹了口气。

程莳看着她额头浸出来的一层薄薄的汗珠，无视了她那能刀死人的目光，推着她的背就往屋里走。

“外头凉，风吹着别感冒了。”程莳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后背上，“有什么话进去说。”

“用不着。”杜笙声往前跨了一步，和她隔开了距离，“就在这说。”

程莳推着她背的手在空中一顿，然后随着她的转身又收了回来。

只见程莳看着她，点点头，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杜笙声看着她这副恭敬又客气的模样，不免有些火大，因为她似乎感觉到了这怒火的尽头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别的不一样的情感。

只是想法还未来得及产生便已经被打回了原型，杜笙声眼尾微微发红，闭上了眼：“你跟我说实话。”

程莳轻声应着：“好，我说实话。”

杜笙声似乎是思忖了良久，然后下定了决心：“你是不是特奔着我走啊？”

程莳看着她，似乎是没懂她的意思。

杜笙声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收拾东西卷铺盖滚蛋了？今天阎妍来找你这么久，是不是在商量着办我出院手续的事。”

程莳：……

原来这小丫头在跟自己闹这个别扭呢。

杜笙声破罐子破摔，带着几分同归于尽的执着：“是，或不是。”

程莳看着她，看着看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实在怨不得她，杜笙声这样真的很像一个还不清楚任何敌情与战况就已经做好了光荣赴死准备的战士。

很奇怪，就是莫名的想笑。这一笑，连同着刚刚那个电话带给她的阴影也都随之消散了。

程莳伸了手，杜笙声没搞清楚她要干什么，又见她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所以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神经病，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莳轻轻揉了揉杜笙声的脑袋。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天都在瞎想些什么？”程莳的笑容有些无奈，“我还有那闲工夫亲自给你办出院手续？”

杜笙声愣了。

“再说了，什么叫我奔着你走？我还能不盼着你走吗？医院难道是什么好地方吗？”

杜笙声听着程莳这么说，继续问道：“这么说你不是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去了？”

程莳笑够了，没好气地拉着她往屋里走：“我哪有那工夫？”

也是，杜笙声任由程莳拉着她走，自己在心里头默默地想，哪有出院手续是医生亲自给办的？那通常都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属自己去申请的。

而她只要不松口，阎妍也就不会强制违背她的意愿。

杜笙声的心一下就安稳地放进了肚子里，整个人也随之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了起来。

程莳见她这么高兴，也有些忍俊不禁：“人家都是巴不得想出院，你倒好，还住上瘾了。”

杜笙声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程莳没听清。

“什么？”程莳问。

杜笙声仿佛被噎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答道：“没什么。”

她将目光从程莳的背影上挪开，半晌之后，又悄悄挪了回来。

明天休息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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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