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程莳彻底离开，阎妍才转过身来，看着杜笙声道：“你和她关系还不错。”

杜笙声冷笑了一声。

“我今天找你来，一方面是想看看你，另一方面是想和你聊聊以后的规划。”

阎妍推着杜笙声往里面走着。

“你妈妈想让你在今年把雅思考了，然后明年直接送你出国，就不参加国内高考了，在国外读个三年之后，回来就可以尝试着接手公司里的一些事儿了。”

“或者你自己想单干也可以，我看你现在多多少少也有些起色。我们和婉晴的妈妈都商量过了，到时候你俩可以凑个伴，一块儿出去。”

“你怎么想呢？”

杜笙声没说话。

“其实我倒觉得在国内接着读也不错。”阎妍想了想补充道，“你现在成绩也挺好，要是参加国内高考应该也能取得个不错的成绩，读个好大学，再回来接管也都是一样的，就是可能会相对于累一些。。”

“嗯？”阎妍转过头来看着走在自己身旁一言不发的杜笙声，“你怎么看呢？”

“你们不已经都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吗？”杜笙声问，“我怎么看又真的重要吗？”

“我这不是就在问你的意见吗？”阎妍说，“如果要是决定出国的话有些事就该早点儿开始着手准备了，再说了，出国留学不都是你小时候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杜笙声听到这，停了脚步，抬头看着她：“那是她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

阎妍顿了一下，听着她的话，叹了口气。

“也行，我觉得待在国内也挺好的，培养些人脉什么的以后也方便做事。我看你现在经营的那个医械定位科技有限公司也办得不错，投资招标什么的也能找得到人，以后真要靠这个过活的话也能行。”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病房，电光石火间阎妍早已用眼神扫了一遍病房的环境——是不错，她记得她上次来的时候房间里的陈设摆放还与现在截然不同。

敢情这家医院还隔几天就装个修呢。

阎妍又简单地问了几句杜笙声的情况，她的反应始终都是不冷不热的。

“那没什么事我也该走了。”也不知道阎妍是真的忙还是觉得没意思想找个借口逃脱，在她第三次抬腕看表时说，“我晚些时候还有个会。”

杜笙声没说话，似是默许，一直到阎妍快走到门口时才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还要在这个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阎妍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她：“看你妈的意思。”

杜笙声看了她一会儿，语气中不夹杂着任何情感：“她的公司我不会接管。”

“她做的所有的东西，我都不会接管。”杜笙声幽幽地望着她，好像能透过皮囊看透她的内心，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力道，“我嫌脏。”

·

和阎妍交谈过之后，程莳总有一种恍惚之感：阎妍口中描述的那个乖张、暴躁、一点就着的杜笙声，好像与她最近认识的完全是两个人。

她认识的杜笙声并不是这样的。

尽管如此，程莳还是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跟阎妍如实回答道：她现在情绪已经稳定多了，除了刚来那几天，现在乖顺的和普通的十七岁小女孩没什么差别。

阎妍讶然地瞧着她，郑重其事地握了握她的手。

“感谢，实在感谢，程医生，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办起事来倒真让人放心。”阎妍握着她的手晃了晃，“改天我一定上你家去亲自登门拜访。”

程莳笑着摇了摇头：“您太客气了，这倒不用了。”

“其实我和她妈妈本意也就是想把她扔在这里治治她那破毛病和烂脾气，哎，等您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您就跟我说一声，我来接她就行。”

程莳也笑着回握住了她，那一瞬间只觉得她手上有千斤重。

送走了阎妍，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程莳不动声色地把兜里不断振动的手机第三次摁死。

片刻后，那个电话依旧不依不挠地打了进来。

程莳盯着那个电话看了很久，是没见过的号码，但她偏偏又清楚地知道是谁。

她是从来不接的，拉黑，删除，免打扰……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次，她却一次都没有接过。

但今天……

鬼使神差地，她最后还是点了接听键。

“程莳。”对面的女人唤着，声音起初是有点儿低落，反应过来接通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又变得很高兴。

“程莳？程莳！是你吗？你总算肯接我电话了！”

声音已经和记忆里的大相径庭了，但程莳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犯恶心的冲动，语气生冷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程莳，我就知道你这次一定会接我电话的，我就知道的！果然，打给你女朋友是有用的，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程莳没心情听她掰扯这么多，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碎碎念：“你找我，干什么？”

这句话说完，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就软下来：“程莳，程莳抱歉打扰你，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几句话，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对不起，对不起。”

“程莳，对不起。”

程莳拿着手机的手不由得一抖，下一秒，当机立断地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的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窒息过去。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想开窗透透气，却只觉得胸腔内仿佛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口，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就这样在窗前转了半天，然后一脚踹在了旁边的办公桌上。

木质的桌子，结实且耐摔，但碰上去也是疼的厉害。然而此刻的程莳就仿佛像一个没有痛感也没有知觉的假人，就这样一脚一脚地踹上去。

踹够了，踹累了，她才方觉得脚尖有几分麻木，钝痛渐渐漫了上来。

她一时间弯下了腰，痛的眼泪都差点儿涌了出来。

突然就很难受。

心里，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熊熊烈火，一直蔓延到嗓子眼。

很想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这种感觉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过了。

烟不在，打火机也没有，她烦躁地拉开抽屉，各式各样的刀具中，她只看到了当时第一眼见杜笙声时，在枕头底下没收的那一把精巧的刻着蝴蝶花纹的水果刀。

她盯着那刀看了半响。

指尖轻触刀柄，却是冰凉的金属触感，凉的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

“你怎么了？”

程莳将那白色的瓶子放在桌子上，扭开倒给了她两粒。杜笙声看也没看的就伸手接过，然后见程莳转过身去给她倒水。

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听到了杜笙声在后面幽幽地发问。

“什么怎么了？”

不知是热水有些烫还是别的什么，程莳说完这句话过后，差点儿就没拿住手里的那个玻璃杯。

她悄无声息地缓了两下，复又拿起，往里面兑了一些凉水。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你最近状态好像有点儿不大对。”

程莳转过头，笑着说了声：“没事。”

然而杜笙声慧眼如炬，似是能洞穿她。只见她看了她半晌，然后开口道：“是她跟你说些什么了？”

程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到底是谁，笑了笑，走到她旁边，说了声：“是啊。”

杜笙声的脸色一寸寸渐渐凝固，语气也不禁变得冰冷：“她说什么了？”

程莳看了她一眼。

“她说你听话，乖巧，懂事。”程莳掰着手指头数，然后抬头一笑，“都不太像从前的你了。”

杜笙声一时哑然，愣了半天，片刻后才开口，似是无奈，也似是不信服：“你就唬我吧。”

程莳笑了。

没得到真实回答的杜笙声自然也就没想着放过她。只见她挺直了背，拍了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真的呢，她到底说什么了。”

杜笙声力道还真挺大，打得程莳的手臂发麻，泪都差点儿没忍住掉出来。

“说你打人真疼。”程莳收了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杜笙声瞪大了眼，气急蹦起来：“胡说！我从来不打人！”

程莳没再理她，但又禁不住杜笙声殷切的眼神，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笑着看着她。

“想知道吗？”

杜笙声点点头。

“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杜笙声看着她，可那眼神中却分明浮现出了丝丝警觉。

她好像知道了程莳要问什么，然而等她抬手制止时却已经晚了。

“我倒是很好奇啊。”程莳笑着，坐姿随意，下巴微微昂起，一副上位者看戏的姿态，“你，和刚刚那个阎阿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

杜笙声的面部表情逐渐僵硬。

什么关系？杜笙声麻木地想，是啊，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回答了。

但程莳好像并不相信，只是狐疑地看着她。

“我和她，”杜笙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确实没什么关系。”

程莳挑了眉。

杜笙声在程莳的直视中心虚地低下头来。

程莳问：“你先前说她是你阿姨，是亲戚吗？”

程莳看见杜笙声抬起了腕，把先前一直握在手里的药吃了。

她觉得今天的药好像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甜丝丝的，还怪好吃的。

但她却没咂出什么滋味。

一直到口腔中的最后一点余味回甘，杜笙声才转过头来，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

“你刚刚给我吃的什么？”

程莳看着她笑，往桌边的方向昂了昂下巴，杜笙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上屹立着的那小白瓶赫然是——

医用维生素C片！

杜笙声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程莳，表情算不上多好看。

“你给我吃这个干嘛？”

“哦，我拿错了。”

杜笙声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程莳。”

程莳伸手去拿的动作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杜笙声看着她的神情复杂。

程莳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的笑带着点儿明媚的温暖，好像初冬的暖阳，舒适却不张扬。只见她收了手，抬了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这样一直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前，看着杜笙声。

“你确实是没什么大病的，笙声。”

杜笙声的瞳孔微微放大了，看着她。

“这么些日子来，你吃的也不过是些保健品和滋养品。”

杜笙声对此并无甚太大的反应，神色冷淡，仿佛早已知情。

“我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也早知道了，”程莳点点头，“所以你们母女俩闹这么一出，把你整过来，这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倒是很好奇啊，一个本身心理状况还算正常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能和家里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把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自己送进医院里待这么几个月。”

“尽管请了我来照顾你，尽管给你升了vip豪华的单间病房，让你在这不愁吃不愁穿，但——”

“这里始终是精神科医院啊。”

“而这个住院部的隔壁，它就是一个精神病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