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猫先闻其声。
“叶闯大大——”初九用它的猫头蹭着叶闯的脸,姿态过于讨好,显得像是借她的脸挠痒,“你不在的时候人家都要担心死了呢~”
这家伙卖起萌来倒是别有一番呆样儿。
叶闯心底一软,亲切地说了一个“滚”字。
涂灵树下,一人一猫面对一众妖怪。
凝重的气氛在此时风起云涌,而她就是搅动一潭死水的浪。
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按兵不动,戒备地看着叶闯,有的妖怪则蠢蠢欲动,带着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与先前的态度大相径庭。
她以同样戒备的姿态看着众妖,不被尊重的危机感让她心里有些没底,但更多的是不爽。一直被冠以“强者”之名的自己,在以强者为尊的妖族吃了瘪,那些将她视作废物的轻蔑眼神让她窝火,可她又无法用实力说服任何人,包括自己。
有点憋屈,但是不多。
她总不能因为别人觉得她弱,就把人家给揍一顿。
如果说小妖们见风使舵、翻脸比书快,那么各妖族首领就端着了些,明面上瞧不见喜怒哀乐。但叶闯大致能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敌意。
那条银蛇的眼神就挺凶,竖尖的瞳孔紧盯着她,就像锁定了猎物一样敏捷阴鸷。
初九盘在她肩头,小声介绍,“依泽而生,日落则出,泽夕巴蛇,妖相白玓。”
“妖相?”
白玓凑近了些,身上盘着的那只黑蟒也抬起了头,冲着她吐信子。叶闯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意,倒不是杀气,而是生活在极寒之地沾了的冰霜。
“我曾入过轮回之境,在人间学习了不少治世之道,你以为妖怪都是没头脑的傻瓜?”他往纪冬那里一瞟,“他们可精着呢。”
初九顺势解释道:“雷鸣四妖,隆冬为胜,妖尊帝泽,白鸟纪冬。”
叶闯注意到她的睫毛末端有些许雪屑,结合桃花春姚来看,她的妖法与冰雪相关,也应了“冬”之名。不过她的身上并没有凛冬之寒,对比白玓,她反而有一种温柔含蓄之感,让人下意识想去亲近。
她并未留意这一份似有似无的亲近,反而将目光移到了氐人身上。
仅一眼,她就被定在了原地。
“美”字不够,要加上一个“如梦似幻”。
这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天然魅惑。
氐人朱唇轻抿,眯着眼笑了两声,飘忽的歌声停止,上一刻还被抽了魂儿的叶闯顿时清醒过来,努力眨了眨眼。
鲛人语,可摄人心魄。
“点泪成珠,膏脂长明,东海谁语,氐人月鲛。”
月鲛向叶闯吐了一口香气,弄得她晕头转向,“小妖人,我们一起双……”
“不要啊!不要啊!”初九救驾来迟,“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叶闯吊着心脏往后退了一步。
于此,一蛇妖,一氐人,一白鸟,唯独没有木人。
想来“南昆”,是木人形昆一族的首领。
“好了,各位,”纪冬终于出来主持大局,招呼过来一只小白鸟妖,“叶闯,这是与你同族的小妖,她叫心蒙,在你熟悉妖界之前,由她负责照顾你。”
白鸟心蒙,就是那只因为太弱被兀梼盯上,又因为不够弱而被兀梼恶趣味地退餐的小妖。
心蒙拍着胸脯,“有什么尽管吩咐我就好啦!”
叶闯觉得自己眼花了,竟看到了心蒙身上发散的圣光。
*********
白鸟领地。
一根参天灵木区别白鸟领地和公共领域,区域以内是一片发散着荧光的草地,比起其他草地无非就是闪了点,但一旦踏入草地时,数只白鸟真身就会展现眼前。
他们窝在草地上,有些用鸟喙去捉荧光吃,有些则安心地埋在翅膀里睡觉。
仔细来看,每一块草地上各竖了一根灵木,将一整片草地化整为零。
叶闯刚在心蒙旁边坐下,周围一圈休息的白鸟立刻跑开,闪出了一大片空地。
倒也不意外,她毕竟是他们眼中的“异类”。
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她被兀梼打伤的内脏早已复原,但是疼痛总是隐隐作祟。
正头疼着,她忽然感到一股恶寒。
叶闯抬头,见一只白鸟小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眼中的敌意像是一枚毒针,狠狠地戳进她的脖颈。
这只妖怪与其他妖怪不同,他嫉妒、憎恶她,同样不屑于她。
“滚出去!”
她的眼神从打量逐渐带上了侵略意味。
杀意在暗中潜伏。
“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敌意,叶闯回头,看见无数双幽暗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盯着自己。
心蒙立刻护住叶闯,冲小妖骂道:“畎鼠,你忘了妖尊大人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你这只头脑简单四肢僵硬的臭鸟,”她对着所有白鸟大喊,“叶闯没有伤害我们,她是来拯救我们的!”
“她拿什么拯救?”他龇着牙骂,“她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类!妖祖大人早该杀了她!”
妖群立刻躁动起来,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重叠的词汇交织在一起,大致编出了一个“她是人类,是叛徒,不应该让她踏足妖的领地,我们要把她驱逐出去”的激昂故事。
但叶闯明白,比起自己的妖人身份,他们更是嫌弃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率领妖族大杀四方。
她叹了口气,拖起身躯,移出了白鸟的领地。
为了避免又一次的驱赶,她找到了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坐着。这里寂静无人,只有血海不停翻涌,卷起血腥气,拍出一道道荧蓝色的浪花。一血一泪,汇聚成了血泪。
叶闯解下身上的包袱,望着无垠的海,试图看到它的另一边。
“看来跟他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不光是举目无亲,她在哪都被当作敌人。
初九缩着脑袋,窝在她怀里小憩,闹出了咕噜咕噜的动静,“你还有我呢。”
“你?”
初九主动蹭着她的手掌,脑袋从左到右拱了个彻底,满意地一翻身,“对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呵呵,感动吧,愚蠢的人类!为我的忠心落泪吧!
“其实我很好奇,你作为上古神兽,真身就这么大点?”
初九:?
搞咩啊,这才不是我的真身呢!
它傲娇地一撇嘴,“伦家真滴很小巧了啦!”
叶闯直接拎住它的后颈,武力震慑,“好好说话。”
“因为时机未到,我还不能用神兽之力助你,”初九此时拿出了身为上古神兽的可靠与威严,奈何撑不过三秒,“好了,这下你开心了……”
叶闯手一松,初九直接坠机。
猫在尴尬之中舔了舔毛。
“……叶闯?”心蒙一见她回头了,立刻就跑过来道歉,好好数落了畎鼠一番。
叶闯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假大方,她属实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在警惕他的思想。
畎鼠同心蒙一样,也是一只弱小的妖,弱到明天兴许就会被吃掉,能活到现在,也是得益于纪冬的庇护。
不同于心蒙的是,他有一种劣根性,是一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坏。
他对她的敌意除了自己不够强以外,还有另一层,他怕她太强。妖界的资源紧缺,妖祖需要献祭的妖怪越来越多,如果另加一个叶闯,所有妖怪就会离死亡更进一步。
如果她不能打破这一僵局,今后的路会越来越困难。
因为“畎鼠”不只有一个。
心蒙看出她心事重重,好在白天被兀梼一吓,到现在都精神得很,她坐在另一块礁石上,学着叶闯的样子看海。
“你居然不害怕妖祖大人,真是厉害,”她唉了一声,“即便是纪冬大人,也不能保证从戮珀殿里全身而退,而你做到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恐怕妖尊大人都没有你厉害。”
“叶闯,妖祖大人在戮珀殿里跟你说了什么?他有吃掉你的打算吗?”
“他想杀我,但忍住了。”
心蒙惊异地捂住嘴巴,“那你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呢?难道……你有自愈的能力?”
叶闯点点头。
“自古以来,只有强大的妖才拥有自愈能力,因为愈合伤口是需要大量妖力的,妖力越强,愈合速度就越快。叶闯,或许你不是没有妖力,而是妖力被藏起来了,等着你去激发呢!”
叶闯礼貌地笑笑,“兴许吧。”
心蒙眨着眼,又继续问道:“我听说是你亲手解开了妖祖大人的封印,那你一定下了秦川大玖墓吧!那里面到底有没有金银财宝?你拿了多少啊?可不可以也带着我去一次?”
这只妖怪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一刻也不停,就像缠着八怪讲故事的自己一样,对什么东西都满怀好奇。
真好,她苦涩一笑,还能有人跟我说一两句话。
“封印一开,大玖墓就消失不见了,若是再去,就只能看见一片原野。”
心蒙眼睛一亮,又想起什么来了,“那在大玖墓的情门里,你选择了什么门啊?”
“鸳鸯门。”
“那你见到了谁?”
叶闯摇摇头。
“没有?”心蒙皱起了眉头,有些惋惜,“那你没有所爱之人啊。”
不易察觉的,脊印闪过一道弧光。
海风袭来,寒意刺骨,这阵风来得太过迅疾,激得她打了一个哆嗦。狂乱暴虐的血腥充斥着她的鼻腔,零星的玄火灌入她的耳畔,烧起了一场陈年大火。
“没有所爱之人,自然是极好的。”
心脏狂震,她只觉天旋地转。
叶闯缓缓回头,看着心蒙胸膛里燃烧的灵火,在蓝色的火焰中,她看到了一张扭曲的面孔。那张面孔变成常无悲,变成丹霞,变成江破云,变成每一个妖怪,最后变成她自己。
轰!
大地猛然一颤,血海搅成惊涛骇浪,直起百丈,涂灵树的枝丫缓缓解开,飘出一缕缕花絮,飞向四处,有两只落到了叶闯和心蒙跟前。
“捏住它,这是妖祖在跟我们传话呢。”
叶闯捏起花絮,闭上双眼。
【众妖听令,现赐万年灵元一颗,经炼体、淬魂、锻心三段试炼,角逐唯一胜者。凡在此土地者,必参与,违者杀无赦。】
【炼妖塔前,即刻生效。】
叶闯睁开眼睛,立刻对上了心蒙的眼神,不出所料,对方欣喜若狂,高呼妖祖万岁,“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叶闯,如果我能拿下这颗灵元,就不用担心被吃掉了!”
初九一哈腰,接茬道:“何止啊,这灵元最高品阶不过十万年,你要是拿下这颗灵元,估计能媲美妖尊咯~”它咂摸着嘴,“也可能差一大截儿。”
心蒙被这猫吓了一跳,“猫也会说话?”
“你还是鸟呢,不也能说话吗?”初九一龇牙,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们家叶闯大大有了这颗灵元,直接能把妖祖摁在地上摩擦!”
真是大言不惭。
不过她爱听。
兀梼想给她灵元,又不情不愿,还办了一个“妖界武林大会”,来试炼她的能力。兀梼这种看不惯她但能耐她何的别扭,让叶闯暗自扬眉吐气了一把。
不就是试炼么,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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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项,炼体。
妖身于炼妖塔的烈火中焚烧七七四十九天不坏,方可进入下一阶段。众妖排成竖列,每十个妖怪一组,需同时进入炼妖塔中。
叶闯分到了戊字组,这里的妖怪实力在中上层,且多为雌性白鸟。她听初九说过,妖族真身雌雄同体,可自行选择化成人形的性别,就白鸟而言,雌鸟的实力要远超雄鸟,此前更有白鸟四妖之盛况,所以白鸟一族大多会选择成为雌性。
而白鸟四妖,指的就是春姚、织夏、秋弥、纪冬四位。
叶闯置身于火海之中,双腕被捆妖锁牢牢锁住,其他妖怪尚且还有反抗的余地,她只得默默承受着,全身动弹不得。她曾在大玖墓时进过炼妖塔,也被烧得体无完肤,那时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活活烤死的羔羊,而现在,在炼妖塔中待了二十一天,她慢慢地学会了忍耐。
她盘腿打坐,借捆妖锁的力道垂下头去,闭上双眼静息凝神,被吞噬的血肉正以越来越慢的速度愈合,如若忽略她风轻云淡的表情,大概会认为她已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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