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戊字组存活的只有两只白鸟和叶闯。
两只白鸟一对眼神,压住气息,一前一后向叶闯走去,烧起的赤火盖住了她们的身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叶闯半身在火海之中,腹处的皮肉被烧得干净,露出了根根肋骨,脏器如同被纸包住一般,稍有不慎就会砸落在地。
她的侧脸燃起了零零的火星,生出蝶翅,卷入焚烧的空气中。
鸟鸣声后,两只翎羽穿透了她的胸膛!
叶闯依旧没有反应,如同一尊雕像,寂静肃穆,刻着死气。
白鸟眼中闪过一丝捕获猎物的兴奋,她们的双手变成利爪,径直向叶闯扑去,利爪深陷入她的皮肉,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割成了碎片。
白鸟望着那一滩血肉,轻蔑一笑,从容自若地回头,就要走出炼妖塔。忽然,她们那势在必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股人类的气息,而且越来越浓。
她们不可置信地回头,原先斩杀叶闯的地方闪出一个人影,在浓雾之下忽隐忽现,正向她们步步逼去。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
两只白鸟慌得连连退去,背后的双翅张开,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这是极度警惕的姿态,她们不得不重视这个敌人。
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她杀死。
叶闯缓缓抬头,眼神死死锁住二妖,沉声问:“为什么杀我?”
“杀掉一个,跟我们姐妹竞争的就少一个!我们凭什么不杀你!”
“你们赢不了的,”叶闯斜支着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因为实力不够。”
她说的是事实没错,可惜对面不认账。
两只白鸟恼羞成怒,化成真身向叶闯扑去。因为炼妖塔的缘故,她们无法使用妖法,只得以掌为刃,鸟羽作剑,即便如此,妖族的躯体本就比人类要强上数倍。
对于她们来说,杀死一个没有真气护体的普通人类,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叶闯架手格挡,与白鸟相碰的一瞬间,她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眨眼之间,臂骨粉碎,她凝力一退,与白鸟拉开一段距离。
而白鸟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
每当叶闯想要反击时,一只消失不见,另一只就会扑上前去,让人反应不及。渐渐地,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手脚更加沉重,身体像是被强拖着,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蓄力完成。
即便如此,她的动作依旧迅疾,虽然不能一击致命,但也能阻挡住她们的攻势。
若是硬碰硬,她必然处于下风,而有一招可以以柔克刚。正是叶川曾教过她、叶无双也指导过她的——雀不飞。
叶闯不惜穿掌钳住白鸟鸟喙,四两拨千斤,一瞬扔飞一只,在另一只冲来的时候闪身一躲,借力翻身落到白鸟背上,以肘架住白鸟的脖颈,一掌拍中她的头骨。
这一击先弱后强,余力震得白鸟两眼发晕。
叶闯飞身至另一只白鸟面前,横掌一拍,尘封已久的内力在此刻如同火山喷发,凶猛狂烈,直接将白鸟震飞数米。
翎羽携雷,叶闯来不及闪避,直接穿透了她的心脏。
叶闯口喷鲜血,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她以手撑地,满不在乎地吐了口血沫,强行掰直身子,如同斜戳在地的一柄长剑,依旧傲然。
她胸口处的伤以更快的速度愈合,交战中的血痕也消失不见,双手更加有力,全身的内力也活络起来。
真元正在她的体内震动,发出阵阵嗡鸣。
叶闯缓缓张开五指,指尖有微弱的灵力盈动,她注意到周身的烈火有轻微的晃动,就像受到了她的感应一般。
此时,炼妖塔内对妖力的禁制解开,两只白鸟同时冲来,玄雷相交,一左一右杀向叶闯。
又是兀梼的把戏,叶闯咬住后槽牙,慢慢调整呼吸,双手抱圆,于丹田处聚气,一切杂音都被她隔绝在外,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慢,要慢。
叶闯仿佛置身于镜花水月之中,天地玄通,此间唯有清风拂过。
她睁开双眼。
轰!
一股巨大的冲力将炼妖塔震碎,叶闯自残火中站起,周身萦绕着缕缕的真气。久违的力量充斥着她的身体,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全身兴奋沸腾着,就等大干一场。
幸存的妖怪虎视眈眈地盯着叶闯,炼妖塔正在重塑,他们的身影即将埋没在烈火之中,而叶闯却被隔绝在外。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隔岸观火的神仙,静静地看着即将陷入深渊的蝼蚁。
那些仇恨与嫉妒伸出了千万只血手,嘶吼着、挣扎着,要将她一同拉入地狱。妖群中爆发出一个愤怒的吼声,疾雷化成一把利刃,贯穿了她的腹部。
重生的血肉再次被击溃,鲜血如泻闸一般喷溅在地。
叶闯面色如常,静静地盯着畎鼠,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她抽出剑刃,随手甩在地上,一步步地向炼妖塔内走去。
她通过了第一回合的考验,但仍要遵守规则。
她走向火海之中。
********
二十七天后。
四十九天已满,炼妖塔打开,走出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妖怪,为了抵御炼妖塔的烈火,他们大多数已经化成妖身。
叶闯不疾不徐地走着,正猜测着“淬魂”是何种试炼,再一迈步,脚下立刻就开出了一个漩涡,将自己吸了进去。
第二项,淬魂。
妖怪进入梦识之中,要保证不迷失自我,且找到破解之法,方可通过。若长久迷失于梦识之中,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站在她面前的纪冬。
“我们又见面了,叶闯,你似乎更强了一些,”纪冬的目光如雪,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刮起一刀风霜,“不过很可惜,我依旧没有在你身上闻到白鸟的味道。”
叶闯并不在乎她在说什么,反问道:“你是我的对手?”
纪冬摇摇头,“我只是负责给每个人开一重梦境,让他们与心魔对抗,我不过是跟你叙叙旧而已。叶闯,你的对手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
“你认识我娘。她现在在何处?”
纪冬的表情一瞬微妙起来,“你从未打听过她的下落?”
“我也是一年前得知她的存在,在此之前,我爹对我娘闭口不谈,我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纪冬脸上闪过数种情绪,隐晦交错,连同藏起的利刺一起,揉成一团乱麻,她的手指盈动着凛冬之力,将叶闯引入另一个世界。
琼玉散落,席卷了整片天空。
眼前只能见到无尽的纯白。
叶闯向后仰去,砸进纷纷飞雪之中。
来吧。
她闭上双眼,义无反顾地投身自己预设的地狱。
一场血灾而已,她不害怕。
她深呼吸一口气,环抱住自己。
叶闯,别害怕。
别害怕……
********
“闯子!闯子——快来看!”
是李曳星的声音。
她似乎很兴奋。
叶闯睁开惺忪的睡眼,还没等回身,就被李曳星一把抓了起来,“你看看这纸上写的——武林第一将入谁手?九品堂叶怀瑾是也!闯子,你成为这天下人眼中的武林第一了!”
武林第一?
“叶闯”哈哈大笑,跑跳着出门,吆喝一声,在院中打了一套潇洒尽致的拳。
葛御齐双手环胸,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苏尧均立刻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发泄着自己的不爽,最后被苏尧红赏了一个巴掌。李曳星指着纸上的墨字,跟张世亮研究着什么。三卢站在他们旁边,时不时说上几句赞扬的话。
叶闯看着那个欣喜若狂的自己,自嘲道:“真是疯了。”
而她那欢欣雀跃的心情却好似拨弦一般,在自己的胸膛中激荡起千万余音,此刻,她的灵魂仿佛是被切下了一半,这一半被吊着、拉着,欢呼着往上走,而另一半却被深海吞没,挣扎不愿死去。
“真是疯了。”
有声音在诱惑她。
【想成为她吗?】
【想生活在那个世界吗?】
【想要他们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吗?】
叶闯嗤之以鼻,轻蔑的目光落到旁处,一瞬变得迟疑起来。
叶川站在桂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身影若即若离,眼角的皱纹勾勒得却如此清晰。不知是不是秋风斜阳作祟,他的白发又添了几根。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叶川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忧愁、自责和哀伤,安静得如同一个知晓一切的局外人。
如同一个年迈的父亲,无声地祈求着长大的儿女——你走得慢一些吧,在我身边待得久一些吧,我不希望你离我远去。
但他又知道,这是自私的。
叶川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自私地鞭策叶闯去变得强大,剥夺了她向往自由的权利,他自私地让叶闯成为他们爱情的升华,却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他自私地慷慨赴死,却不给予她一个奔赴死亡的选择。
可谁又有资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说他根本不爱这个孩子呢?
没有人。
叶川爱着他的孩子。
于是再面对她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爹。”
秋日浓烈,他的身影又佝偻了几分。
“爹,可我从不恨你。”叶闯坦言着一切,谈起在后山的酸枣树,谈起她被扛在肩头上的时候,谈起飘摇的江湖,谈起家,“我说我要学剑,爹就立刻为我削了一把不是吗?”
她一步步走过去,抱住了叶川,“八怪都来过我的梦境,星星姐还跟我道过别,而你却没有。我一次都没见过你。”
“爹,你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就这样被困在回忆和自责之中,自甘死于自以为的美好结局里。
他的悲伤扎了根,越陷越深。
但这是有毒的土壤。
叶川木然地伸出手,缓缓拢住她。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要哄她入睡,“小闯,若这里才是现实呢?若经历的那些伤痛,只是大梦一场呢?”
“……那不是梦,阿爹,那不是梦。”
“可我还活着,”叶川细细地碾磨着每一个字,又断断续续地吐出,“我们都在这里活着。”
她能说什么呢?说不是这样的,爹,你已经死了。你们都死了。
说不出口。
这些话要怎么才能说出口?
“爹,对不起,我要去报仇了,”叶闯咧开嘴笑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苦大仇深,“让我去为你们报仇吧。”
但仇恨无比沉重,他想劝,但又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那双干涸的眼眸中渗出零星的哀伤,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他思索了许久,直到流失所有希望,才肯点头。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无情的风雪所淹没。
“爹!爹——”叶闯猛然冲向前去,而漩涡再次升起,要将她吞入腹中,她的身体却越来越沉,“别走,别……”
梦境轰然坍塌。
她来到了另一层世界。
周遭的一切让她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山林,竹屋,还有一把醉千秋。她缓步走去,横剑一挥,剑鸣同破空之声共响,一扫、一刺,久违的剑风萦绕着她,同她的剑风共舞。
清风微凉,幽径扫落一地青叶。
心跳同脚步声重叠。
“叶闯,叶闯!我要打败你!”
她应声回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分外眼熟,有几分她的风采。
虽然已经忘记从何得知,但叶闯记得她的名字。
“怎么了,小醒子?”
醒子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冲她一挥,噘起嘴道:“我要打败你!”
难缠的小家伙。
叶闯佯装后退,脚下一勾,毫不客气地把她撂倒在地。听着醒子的哭声,她只觉得心烦。看着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女孩,她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心脏狂震,手颤得快要拿不住剑,一切都预示着将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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