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涅槃·帝临(三)

呼出的热气尽数拍在他脸上,烫得惊人,习惯严寒的身体禁不住瑟缩起来,拼命躲避那道炽热的目光,江破云紧咬下唇,喉头里嚅嗫着干涩的碎语,笑声中掺杂了些哭腔。

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反倒更像是呜咽。

叶闯只觉得一团火气窝在胸膛,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面对这么一个兀自大笑的疯子,她有些束手无策,铁鞭抬起又放下,最后随手扔在旁处。

她咬着牙道:“再给我装疯卖傻,我就……”

谁知江破云竟缓缓抬起头来,冲她咧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连眼角都弯成了月牙状,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就杀了我呀。”

见叶闯愕然,他又重复一遍,“杀了我吧,叶闯。”

这笑太讽刺,太不合时宜,从容到看穿了她的一切。

也对,江破云有无瑕真元,自己心里想的什么,他早就一清二楚。……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故意的,他一定留有后手,他肯定是在谋划什么阴谋!

叶闯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出的脆响被无限放大延伸,待回声停止,她瞧见江破云那半张脸肿起一个红印。

“我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她钳住他的下颚,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所以你记住,今生今世,余生余年,只要你一睁眼,周身就是炼狱。”

江破云眼睛迟钝地眨着,脸侧有隐隐的湿润,在火光之下摇动,似是水痕,又像血迹。他没有对叶闯的诅咒有什么反应,只是念了声她的名字。

“叶……闯……”

这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倒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人名,透过她的眼睛,好像在千呼万唤一个女孩,一个少女,一个女人,三个人的影子重叠,显出当今帝尊的面庞。

帝尊正看着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那只手掌生生穿过铁钉,颤抖着向她伸去,血肉撕裂的声音如此震耳欲聋,让时空都停滞下来。

她瞪大双眼,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直在原地。

糟了,江破云果然在耍花招!他果然还是抓住了报复她的机会!

那只手冲着她的面门而来,透过掌心的空洞,她看到了一张朦胧的面孔,不知正以什么表情面对自己。

她下意识唤来醉千秋。

剑光一闪,那只手隔空定在她的脸侧,血液一滴一滴剁在肩头,像是在慢数倒计时。

“叶、闯……”

没有法阵,没有封印,没有杀招,只是在她脸侧轻轻地一蹭,留下几道血痕而已。

被剑气所伤的胸膛破开瓢泼的血水,溅到了她的金履上,叶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颤抖地一摸脸颊,后知后觉自己终是被他戏耍了一番。

江破云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地面扑去,随着他的倒地,另一手被硬生生撕开半掌,淌出血液和筋肉。他终是脱离了那个型架,躺在冷硬的石砖上,双唇颤抖,却笑着一遍一遍重复她的名字。

叶闯,叶闯,叶闯……

一声声像是催命。

难以压抑的暴怒瞬间冲破了她的大脑,叶闯忍无可忍地踢开他的手掌,脚尖踩住他小腹的伤口,却小心地把控着力度。

他的痛呼一声,两腿因疼痛而蜷曲,用唯一使得上力的手抓住她的脚腕,不停地念着,“叶、叶……”

“闭嘴。”

他的目光逐渐涣散,却伸手去够她,“卿卿……”

叶闯被人戳中了痛处,脚下一狠,见江破云惨白的脸,方知自己下手太重。

血流尽了,倒也没什么力气再开口。江破云疼得说不出话,偏过头去,无声嚅嗫她的名字,似要不死不休。

醉千秋剑光一闪,冲着他的心口刺去。叶闯双手紧握剑柄,蓄了满身的力,剑尖离他只有两指距离,还是没能落下。

她半跪于地,身体弓得极低,半束的墨发过肩而下,泻落在他的脸侧,风一过,就像无数只伸出的手在摩挲着他的面庞。

孩童的哭声突兀响起,回荡在这空旷的牢房之中,她知道这哭声不是自己的,可偏偏就觉得是从自己胸膛里涌出的。

叶闯绝望地发现,现实与幻境有别,自己无法像那时一样轻而易举地杀掉他。

他的命明明那么脆弱,轻轻一捏就会碎个彻底,可为什么……为什么又那么重?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生出无数酸楚的树根,怎么拔都拔不干净。

剑深深插入地砖之中,她将半身重量挂在剑上,与他离得极近,目光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又滑落到开裂的嘴唇。

江破云的下唇被咬烂了,模糊的血肉里掺杂着血痂,看起来很疼,叶闯摁住破处,用力一压,“醒过来……江破云。”

他像是睡着了,对此毫无反应。

她当然知道叫不醒他。

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挣扎罢了。

疲惫的神经在此刻彻底崩溃,她真想破罐子破摔一剑刺死江破云,可看到那张脸又泄了气,那些要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狠劲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敢做的胆小鬼。

她做不到杀死江破云。

即便她恨他入骨,即便他已对她毫无利用价值,即便他的命此刻就握在她的手上,她也做不到。

叶闯托住他的后背,架起他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走出地牢。江破云的衣裳被血浸湿,紧紧地裹在她手臂上,吸了水的布料沉了五六斤左右,补上了他失去的重量。

太轻了。

乾清宫的风雪那么大,积落在他身上,会折断他的骨头吧。

好巧不巧,半夜里忽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毫不留情地浇了一地,雪地里那串长长的脚印逐渐被消抹干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的睫毛上糊了一层细碎的雨滴,向下看的时候就像被泪水打湿,大风刮来冰凉的夜雾,结了满身的霜,而怀里的温度更凉,像一块死气沉沉的青玉。

江破云的脚趾冻得通红,跟身体一样僵硬,冷冷地窝在她怀里,头颅和手臂都垂在了外面,随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血滴代替足迹,一点点印在雪里,怎么也无法冲淡,啪嗒啪嗒,从长阶一路延伸,跨过殿门,绕过屏风,落到榻上,陷进锦被里。

江破云气若游丝,无力地躺在床上,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伤口,两腮凹了下去,不见个活人气儿,她瞧见这副惨样,哼了一声,“瘦得骇人。”

叶闯用剑挑破他的衣服,连伤口粘连的地方也一同撕去,痛得他不自觉紧锁眉头,手指也缩了起来。她倒是毫不在乎,粗鲁地剥去剩余的衣服,直到给他翻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血都浸到了下一层。

叶闯长吐一口浊气,她不是医师不通医术,伤势棘手得很,她管不了更不想管,索性两手一挥,脱下大氅草草盖在他身上,取一壶烈酒,来压住鼻尖的血腥味。

殿外的风雪又大了些,同暴雨夹杂在一起,当夜值事的宫人挑着夜灯经过,留下一抹猎猎的黑影,他们不会想到帝尊的龙床上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囚犯。

她忽而轻笑一声,“真是难看。”

榻上的人于昏迷中一抖身体,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安地抓着榻沿,似在逃避什么。

就像是报复,原先抱过他的双臂开始刺痛,仔细一瞧,这些细小的刺立在她皮肤上,不过眨眼功夫便扎进肉里消失不见。

酒盏因此一晃,映射出她的面孔,她盯着轻摇的酒液出神,眼睛忽而一亮。

自那夜后,一间小小的屋子自乾清宫的角落里建起,建制简陋,用材粗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中突兀无比。

帝尊赐名,厌宫。

*********

江破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被无尽的黑暗囚禁着,身后是一头庞大的野兽,正埋伏于远处,身子弓起匍匐在地面,蓄势待发。

他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一只猎物。

为了逃命,他开始拼命地跑,跑到双脚磨烂,跑到被风刮出满身的血痕,跑到筋疲力尽,跑到无力而绝望地跪倒在地。

恐惧如笼,让黑暗变得更加巨大,他不安地抱紧自己,心脏狂跳,浑身发抖,想逃,怕是没有命去逃了,祈求,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和胆量去求了。他整个人,整个灵魂,都完完全全地放在狮子的尖牙里。

他回头,正好对上一头年轻狮王的眼睛,野兽的气息茹毛饮血,让他不自觉向后退去,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狮首逐渐逼近……

再睁眼时,他正看到那面狮首于寒风中飘摇,华服幽玄,映着深浅不一的月光。

“你醒了。”

顺着狮首向上看去,只见叶闯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两腿叠放,时不时晃着脚尖。他下意识向她靠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被禁锢的四肢,一切都预示着将要发生的疯狂。他腕上戴着镣铐,镣铐另一端缠住两侧的金柱,高高地吊着他的双手,双腿同样被铐住,膝盖拄在地面的软榻上,支起全身的重量,五步远处立着一张高置的王座,座上正是天齑帝尊。

傍晚的凉风刺骨,让他不自觉缩了缩身子,江破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穿着两层薄纱,伤痕遍布的皮肤隐隐可见,竟已好了大半。双手也完好如初,不过有些使不上力,单是攥紧了拳,便已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治好了他?……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破云不安地望着她,一个不好的念头渐渐浮现,“你……”

叶闯没有等他说完,两指一抬,将锁住他双手的锁链削断。

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无法支撑突如其来的重量,半身扑在榻上,江破云咬牙撑起身体,抬眸盯住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闯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他紧咬住后槽牙,慢慢膝行而去,跪趴在她面前,尔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羞愤地垂下头去,脸颊憋出一抹绯红。

“本尊知道仙君好酒,特意准备了三杯,请仙君鉴赏。”她用足尖挑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爬得近些,“仙君,请吧。”

完全不是品酒的姿势。

倒像是**。

江破云咬紧下唇,眼眶里蒙了一层眼泪,恼怒地瞪着她。

如此不屈风节,在她眼里成了**裸的勾引。

叶闯将烈酒不管不顾地浇了下去,见他被呛得流出眼泪,努起嘴来打趣:“怎么哭了?本尊可没有**你啊。”

她俯下身,改用手掐住他的下颌,不容置疑地把人提了起来,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往后一扯,换了酒壶去灌。他的整个脖颈暴露在她面前,喉结因吞咽不停地动,让她起了坏心思,倾斜的角度时大时小,来不及咽下的酒就这么顺着脖子滴下来,浸透了纱衣。

江破云大脑发昏,快要跪不住,喉头的热一路通到胃里,像是野火在烧,前一刻意识模糊,下一刻又被新灌下的酒给拽回神智。

一壶下去,他整个人都浮上了一层薄红,摇摇欲坠。

世间最烈的酒,花下死,就这么一股脑地全灌给了不胜酒力的仙君。

“这最后一杯,仙君可以自己选,”叶闯勾起唇角,两手各捏住一杯小巧的银盏,两者看似相同,实则暗有玄机,“左,合欢香,天底下、人妖族里最猛的春药,右,蛊毒酒,喝下去两息功夫便死。江破云,告诉我你选哪个?”

他的呼吸猛然滞住,怔怔地看着她。

叶闯罕见地耐心起来,玩味地眯起眼睛,佯装催促着,“快选啊,仙君。酒要是晾久了,可就变涩不好喝了。”

两个念头在脑中来回击打,一时分不出输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你想我死,还是……”

叶闯的脸色忽然一沉,“你没有反问我的权利。”

他咬住唇,低下头去,嚅嗫道:“叶闯……在这一生中,无论我是死是活,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个机会……让你原谅我?”

“我不可能原谅你的,江破云。”

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他吐出一口浊气,抬眸道:“给我毒酒吧。”

叶闯一挑眉,挑刺道:“给你?”

“请你……”他见她还是不为所动,终是委下身去,额头重重砸在地面,“求您赐我。”

叶闯嗤之以鼻,一仰头将合欢香吞下肚,攥住毒酒,一步步向他走去,不等他开口,单手勾住他的腰,将人粗暴地甩到软榻上。

江破云两眼发晕,被她牢牢地钳住,根本无法反抗。

她强行撬开他的牙关,缠住他的舌根,合欢香搅动着他的口腔,奇异的暖流很快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不自觉软下了身子。

“你……唔……”

叶闯啃住他的双唇,趁着唇齿相交的功夫问:“味道如何?”

狗屁的味道,花下死,合欢香,两者加在一起,神仙也不见得尝得出味道,她偏要这么问,让他认清自己到底在被**控制。

江破云只混乱地躲避着她的攻势,想要推开她,但又不能离开她,最后竟伸出手去缠她。

叶闯不给他机会,将毒酒抵在他的唇上,径直倒了进去。

他的心脏顿时一停,全身的血液仿佛静止了,眼前漆黑一片,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濒死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但沉重的意识却在作乱发狂。

……要死了吗?他沉沉地想,死了……也好,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的身体逐渐滑落,正正好圈在叶闯怀里,她听见了他无意识的呢喃,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会死呢?”

江破云猛然惊醒,双眼瞪大,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变得敏感而兴奋,烈酒回甘,酿出的浓香快要把他的骨头融化。

失去硬壳的蚌肉暴露在危险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狩猎者轻笑着,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猎物恐惧的眼神,假惺惺地吻住一个无比暧昧的位置,“前戏,喜欢吗?”

叶闯:喝酒ing……突然灵机一动,哎?

ps:私以为叶闯的动物塑是狮子,当然是一头母狮!强大有野心,但有时也很可爱(指在某某人眼中,旁人会觉得很威严很吓人)

江破云的话感觉是一只看起来很高冷的缅因猫,黏人但又不会任人摆布,也有自己的强大之处。

号外,星星的内容请自行脑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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