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夜和楼照林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儿连迟钝如吴向晓都看出来了。
楼照林跟连星夜说话,连星夜也不理,给他东西也不吃,手也不许随便摸了,碰也碰不得。
一早上,吴向晓就在后桌看着他家发小跟个舔狗似的一直扒在人家身上舔,天都塌了。
“没事的连星夜,你不想吃就不吃,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但是你能不能看我一眼,你早上一眼都没看过我,我受不了了,求你了,看看我好不好?”楼照林揪着连星夜的袖子哀求。
连星夜知道冷暴力不对,是在践踏楼照林的心意,但他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既睡眠、味觉、记忆之后,他的语言功能也被恶魔收走了。他的喉咙被石头堵住了,胸里好闷,呼吸好难,他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好累,他还能做什么,楼照林的话让他想哭。
他不想看到楼照林的眼睛,那双眼睛总能穿透他的内心,直视他的丑恶,他无法接受。他从那双乌黑灿烂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的自己,他才十八岁,却已然垂垂老矣,快要死了,而楼照林是一团朝气磅礴的火,正在靓丽的青春里熊熊燃烧。
别求我,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能不能别搭理我,别管我了行不行,我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你说你难受,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啊,离开我不就好了吗,滚远点啊你。
连星夜直愣愣地睁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落下眼泪,好像麻木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在逼你,你别有心理压力,我不说了好不好。”楼照林赶紧拿出湿纸巾帮他擦,他总是在哭,脸上都皴了,楼照林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去校医院给他开一点维生素软膏擦擦。
连星夜最讨厌“对不起”三个字,明明别人没有做错,却因为他的过错,反过来对他道歉。
他该有多贱啊,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总是哭哭啼啼,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明明是他自己的错啊,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承担,是他自己情绪不好,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承受他的情绪啊。
他不想啊,他不想打扰到别人,他不想伤害别人,他不想烦别人。
他恐惧别人的关心,世界上没有人的善意是没有底线的,付出了必定要有所回报,倘若付出的善意得不到反馈,他们会觉得自己错付了,反过来责怪你不知好歹,冷心冷肺。
他太清楚人对他人有多么贪婪,他也曾贪图着他人的关心,那些关心他的人,也贪图着他的感恩戴德。这明明是一场双向的交易,但施加善意的人总会将自己的身价高高架起,好像自己是度化众生的神佛,俯视着脚底那些从未感受过爱的可怜巴巴捧着饭碗的乞丐,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足够他们跪下来磕头致谢。
他也曾是那些磕破头的人中的一员啊,可惜他现在累了,人们关心他,却根本不懂他,也就关心不到点上,他还反过来要消耗自己的精神去表达感谢,去安慰别人不要担心他。
多么荒谬啊,一个本该被关心的人,却反过来成了照顾别人情绪的那一方。
可人就是这样,是人就需要情绪反馈,但他现在给不了了,他没有力气了。
连星夜静静地哭着,隔着朦胧的泪雾看着楼照林纤长的手指在眼前跳动。
他仿佛感到硫酸腐蚀皮肤时灼烧的痛,油腻,热,泛着酸味,他的眼泪是硫酸,他的脸正在像腊一样融化。但这一切楼照林都不知道。
那么你呢?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
趁着连星夜去厕所,吴向晓逮住想跟着一起去的楼照林,龇牙咧嘴地问:“你跟连星夜怎么回事啊,前段时间关系不是还可以吗,今天怎么就完全崩了。”
“我跟他表白被拒绝了。”
吴向晓愣了一下,哈哈笑说:“哈哈我刚才好像聋了,听到你说你跟连星夜表白了,你说搞不搞笑!”
楼照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他如何以一己之力拿捏全班的智商洼地。
吴向晓磕巴了一下,舔了下嘴唇,嘴巴缓缓张开,手指抖抖抖地指着他:“你……你……”
楼照林淡定道:“想清楚再说话,别让我们这十几年的兄弟情白跑了。”
吴向晓能问的话一下子被毙了一大半。
好好好,十几年手足兄弟,比不上一个认识三年的老婆!也不是……没有道理。
等等……三年?
“你看上人家多久了?”
“三年啊,”楼照林顿了顿,“高一就喜欢上了。”只是那时候蠢,自己都不知道,不过这就不用告诉吴向晓了。
“三年,好好好,真能憋啊,你牛逼,一点不漏,真的牛,你就是当今憋王,憋中之憋!”
“滚,你才是王八。”楼照林心说要不是他重生了,他还得再憋一年,顿了顿,他舔了一下腮帮子,试探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
虽说吴向晓傻里傻气的,但到底是两辈子的好哥们儿,他也不想闹掰。
吴向晓笑嘻嘻地擂了他一拳:“找男老婆,哥们儿真潮啊!”
楼照林嘴角了抽,算是回了笑,他觉得自己也是走投无路了,居然想着找吴向晓这个傻逼当感情顾问。
没想到吴向晓还真有话说。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表白的,能让人家连话都不想跟你说,但我想着,你喜欢人家是你自己的事吧,不一定非要人家的回应,哦哦我不是在咒你表白失败啊,你别误会,只是……怎么说呢,如果因为你喜欢人家,就一定要逼着人家喜欢你,那不就是纯粹的道德绑架吗?你到底是因为想跟人家在一起才喜欢人家,还是只是单纯地喜欢人家呢?
“就像很多人分手之后,闹着要把送给前任的礼物拿回来,其实也挺没道理的,当初送礼物是你自愿的,喜欢上这个人也是你自愿的,到头来不喜欢了,还要踩上一脚,觉得人家不配拿你的东西,就,逻辑挺奇怪的,你当初喜欢上人家的时候,也会觉得人家不配吗?
“话有点扯远了,我其实就想说,如果人家拒绝你了,你也别怪人家,因为你在表白之前就应该准备迎接这个结果,是你擅自喜欢人家并对人家抱有期待的,如果没有达到你的期待,你也没有权利指责人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
吴向晓看着楼照林一副沉默的样子,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咋……咋了啊哥们儿,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害怕的。”
楼照林只是……被震撼到了,这是怎样一颗大智若愚的脑子。
“……谢了兄弟,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要是成了请你吃饭。”
……
很快,连星夜就发现,楼照林没再死缠着他不放了。
连星夜以为他放弃了,心中释怀,倒也没有遗憾。他很庆幸,他没有对楼照林抱有期待。
语文课的时候,老师随机抽查背诵,他被抽到了。他会背,但是张不开口。
没人知道,他现在不会说话了。
班主任冷哼道:“要是不想背,那你就这么一直站着吧。”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罚站,但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在全班瞩目下站起。他低着头,看到草稿本上用红笔画出的杂乱无章的线条像血一样在他的视线里流淌。
他看不到身后,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像刺一样扎着他的背。他早已从神坛上坠落,从天之骄子成了他人茶前饭后的谈资。
一个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能习惯被别人踩在身上的脚印呢。
连星夜手指不自觉地抽动,指尖是早已习惯的凉。
今天,楼照林没有牵他的手。
……
晚上,徐启芳搬了把椅子坐在连星夜旁边,等他泡完脚,让他把腿搁在她的膝盖上,一边给连星夜捏腿,一边检查连星夜的数学作业。
“你外婆让咱们周末回去吃饭,你在学校的时候就多做点作业,周末好好陪陪你外婆,你外婆都好久没见你了,肯定想坏了。”
连星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启芳低着头,没看见:“你的腿怎么好像越来越肿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连星夜又摇头。他全身上下病得最轻的应该就是腿了,他甚至觉得这算不上病,除了楼照林那种用复习时间跑去打篮球的,学生坐久了腿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水肿,尤其是脊椎,动一下就能咔嚓咔嚓响个不停,跟有声骨似的。可他身上的病只有腿上的看得见,所以妈妈也就只关心他的腿了。
人们无法凭臆想去判断一个人病了,只能通过这个人孱弱的身躯、苍白的脸色、还有肉眼可见的破损的肢体,这些外在的特征,得出这个人生病了的结论。
只有看得见的伤,才能算是伤。肉眼可见的伤痛总能轻易吸引别人的注意,能够让别人评判伤得多严重,才能让关心落到实处。然而人无法想象一种看不见的痛苦。看不见,就不知关心的举动该落到何处。无法给一种伤痛做评级,就不知该付出多少关心,只看那人笑着说没事,不用担心,久而久之,别人看他四肢健全,还有力气微笑,便真当他没事,再也无人关心,殊不知他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
这也是为什么连星夜执着于在医院检查出个结果,他渴望他的伤痛被人看见。然而他连一份生病的证明都拿不出。
“怎么跟你说半天话都不吱声儿?我跟你说周六去外婆家,你听到没啊。”徐启芳抬起头。
连星夜连忙又点点头。
徐启芳把水端起来,皱着眉头埋怨:“最近怎么总是默不吱声儿的,本来性格就内向,再不说话,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养了个哑巴。”
连星夜喉结酸涩地滚动,张了张嘴,努力想发出声音,徐启芳已经推门出去了,嘴里还止不住地嘀咕:“跟妈妈说句话都不乐意,母子俩搞得跟敌人似的,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不是的,他不是不想说话,是说不出话。他不是不想理你,只是发不出声音。
妈妈,别这么说他,他不是白眼狼,更没有想过要伤害妈妈……
随着妈妈温暖的气息离去,房间里最后一丝人类的气息仿佛也被带走。
连星夜早就不是人了,是腐烂物,是泥巴,是臭了水,巨兽捂住了他的嘴,不允许他和这个世界说话,于是他就被世界抛弃了。
他胸里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于是烦躁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想起妈妈,还有自己那越来越差劲的成绩,又愧疚得嚎啕大哭。他像有多动症一样疯疯癫癫地爬下床,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磕了药一样前后摇摆着身体,胸膛起起伏伏地喘不过气,他将冰冷的身体贴着墙壁,像粘液一样沿着墙一寸一寸地攀行,他没穿鞋子,脚底板冒出汗,黏腻潮湿的汗水粘在地板上,每一次抬脚都好像陷进泥巴潭子里,触感很恶心。
寒冷像涨潮一样从脚底一**地涌上头顶,他每次都会猛地打一个哆嗦,浑身的鸡皮疙瘩抖了抖,大腿的皮肤被汗水粘在短裤上,双腿活动时会有明显的撕扯感,好像一双腻歪的手掌抚摸他的大腿,皮肤传来刺痛的麻痒。
他伸手去抠,手抖着,行动凌乱混沌,明明像一块泥巴一样浑身无力,却在伤害自己时总能轻轻松松在皮肤上刮出血红的印子。他像脖子断了一样失力地垂着脑袋,黑暗里,他看不见大腿根上被自己挠出的几十道血红的指甲印,但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让他感到安心。
于是他哆哆嗦嗦地摸到书桌边,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个订书机,然后摸着自己的腿根,不管不顾地往下按。
……
黑夜总是那么漫长,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整晚没睡。
他花了一晚上欣赏腿上的书钉,然后就要把钉子抠出来了,否则肉会烂掉。
弄掉之前,他想起群里的要求,对着大腿拍了照,发到群里。
书钉不是那么容易抠,他指甲短,书钉钉得又深,与皮肤严丝合缝,连血都没有渗出来,他必须用三角尺的尖端去翘,把边上完好的皮肤翘得通红。书钉被翘开的一瞬间,血就像珠子一样一颗颗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像红彤彤的石榴籽,很可爱。
弄完后,他回到群里,看到他的照片引来了一波好评。
【6飞了,居然用订书机,真勇士!】
【我敲,我怎么没想到】
【万物皆可自残[狗头]】
这一波都是晚上没睡觉的。
群主,也就是拉连星夜进群的那个男生刚通宵打完游戏,就看到连星夜又发来新东西了,点开一看,居然是订书机。
牛逼,有创意,搞得还挺真,连皮肤都凹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粘的。
爱咋地咋地:【有拔掉书钉的照片吗,来一张看看】
他没在意地打着哈欠打字,心里嗤笑,这下你肯定没准备了吧。
然而下一秒,群里就又发来了新的照片。
连星夜还没止血,大腿神经多,血珠子流了满腿,从一个个孔洞里渗出来,沿着细长的两腿一直流到白皙的脚背,在雪白的皮肤上流下一道道鲜红的血水,透露着一种恐怖而诡异的美感。
爱咋地咋地:【卧槽,这么速度,我算是开了眼界】
【哈哈,好强,好像女的来了大姨妈】
【不是吧哥们儿,这么拼】
【是男的吧?有鸡儿吗?】
连星夜觉得这些人说话让人不太舒服,但他初来乍到,不好说别人什么,只能默默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是男的】
……
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就有熹微的光。连星夜赶在妈妈来喊他起床之前,把伤口处理完了。
他们家住在一片老小区,绿化不错,清晨的屋外还带着昨晚的露水味,空气很好。
沿途卖早点的摊子飘来香气,煎饼的油炸声在耳边滋滋作响,越靠近学校,小摊越多,学生也越多,每个人都背着书包,咽着嘴里分泌出来的口水,买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一边跑,一边和同学抢着吃,朝气蓬勃的样子,看得小摊大叔直乐呵。
又是崭新的一天。除了连星夜,好像大家都过得很好。
连星夜一整晚没有睡,脑袋浑浑噩噩,走起路来脚底打飘。他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他昨天没睡觉,猝死在了家里,现在正在上学的是他的灵魂。
从昨晚他的胸口就憋着一股气,他眼珠通红地爬上楼梯,某一刻,初升的太阳光芒照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产生一瞬间的眩晕,他像纸片一样贴在栏杆上,扶住身体,睁开眼睛时,视线正对着五楼之下遥远而密集的人头。
一刹那,他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就这么跳下去的冲动。
他睁大眼睛充满渴望地直直盯着底下,高空带来的本能眩晕感和恐惧感让他浑身颤栗,但他却觉得底下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好像唱着歌的塞壬从深渊伸出双手,暧昧地抚摸他的脸,牵引他的双手,将他往下拉。
他将下坠,下坠……坠到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他恍惚看到自己张开双臂,自由翱翔在空中的样子,好像一只小鸟。
就在这时,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的身体猛地拉了回去。
他不受控制地后退,踉踉跄跄地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好像还踩到了那人的脚。
对不起……
连星夜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连星夜,你还好吗?”楼照林红着眼睛抱着他,嗓音急切而颤抖,“你刚才是不是……”
是不是想跳下去?
连星夜读懂了楼照林未尽的话语。
他的脑袋里轰隆一声,某个堵塞很久的通道一下子打开了。
是的,他想跳下去。
虽然他总是想着死,但他从来没有真正采取过行动,即使是割腕,也更偏向于发泄,而不是求死。他当然知道割腕是死不了人的,除非他泡在温水里,找到自己的动脉。
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真正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楼照林看到了连星夜眼底的渴望,他浑身的血液倒流,手脚冰凉,不敢继续说下去。
“连星夜,我们回教室好不好?老班肯定就在门口站岗呢,去晚了他又要说。”他小心翼翼地牵起连星夜的手,把他往远离栏杆的方向带。
天知道他一到学校,就看到连星夜趴在栏杆上往下面看的样子,差点被吓死。
上辈子连星夜就是跳楼死的,他已经对所有有高度的东西产生心理阴影了,然而他们高三的教室安排在五楼,刚重生的时候,他真的很怕连星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跳下去了。
这么久过去,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连星夜的手腕上,结果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带给了楼照林超出预料的强大冲击。
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连星夜真的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
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一个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刺激,他的少年可能就没了。
楼照林一直害怕这辈子只是一场梦。他晚上做梦总是反反复复梦到上辈子的葬礼,有时候他独自坐在漆黑的灵堂里,怀里抱着连星夜的骨灰盒,有时候躺在热闹的大街上,怀里抱着连星夜冰凉的遗照,有时候又躺在连星夜的棺材里,和连星夜碎成块状的尸体睡在一起。每当这些梦出现时,他的灵魂就好像又穿越回了上辈子。
他沉浸在梦里,陪着上辈子的连星夜,怕他走的时候都孤零零的,不敢轻易睁眼。但他又渴望醒来,这辈子的连星夜还等着他去救。
醒来后,他一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上辈子还是新的一生,分不清连星夜到底还活着没有。
他甚至想半夜给连星夜打电话,上辈子连星夜的电话号码刚到手,他就背得滚瓜烂熟。但他知道连星夜的失眠有多严重,怕连星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他一个电话吵醒了,最后也没敢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时间久了,他又想,有没有可能上辈子才是一场梦?一场为了让他拉连星夜一把的预知梦?
可连星夜死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日益根生在他的脑海深处,像阴冷的植物一样深深扎根,像藤蔓一样紧紧盘在他的骨骼上,带着血的荆棘穿刺着他的骨髓,每时每刻在他脑海中拉响警报,警醒着他上辈子的错过。
死者的照片是不能外传的,所以他第一次求了他爸妈,动了家里的关系。
家里以为他疯了,唐兰茹第一次哭了,为了一个可怜的孩子,也为自己的孩子:“你不会想看到那种照片的,那种照片……不太好看,你看了会做噩梦的,一辈子都忘不掉,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痛苦中,但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承担这些,你有自己新的人生啊。”
“不,我要看,我必须看,这是我能见他的最后一面,我怎么可以不看。”
楼照林的眼泪已经在短短两天流干了,自连星夜自杀后,他再没有合过眼,最后发出的那条消息被他反反复复地看,他甚至魔怔了似的觉得是自己的消息害死了连星夜,如果他不在那时候打扰连星夜就好了。
警察找他询问的时候,他一度还想自首,说的话也疯疯癫癫,毫无逻辑。
面对警察探究和疑惑的目光,唐兰茹只能抹着眼泪解释:“他……喜欢那孩子。”
可惜那孩子永远不会知道了。
唐兰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疯下去,只好满足了楼照林的要求。
照片是警察现场拍的,那是晚上,整个学校空无一人。得亏是晚上,现场照片才没有被流传出去,但一想到,这是那孩子特意安排的,只是为了不吓到别人,他们就庆幸不起来了。
然而警察最清楚,除了现场的当事人,其他围观的、事后在网上看到流传出的影像的那些人只是单纯看热闹罢了,即使当时有被吓到,之后也很快会忘在脑后,胆子大的,甚至会以此作为谈资和笑话,四处传播,评头论足,把一个少年凄惨的死状当成鬼图,当成玩笑,吓唬别人,然后哄笑。
没有一个活人会为连星夜的好意抒发感谢,他们有的甚至会反过来责怪连星夜,死都死了,怎么不留张照片,给他们看看热闹。死人到底啥样啊,他们还没看过。跳楼又是什么样啊,他们有点好奇。
来送照片的警察很想问,连星夜,你到死都在考虑别人,有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考虑过?如果当你知道,在你死后还有一个少年偷偷爱慕着你,你会不会感到后悔?
照片拿到手后,楼照林看了许久,警察怕他会吐出来,特意准备了垃圾桶放在旁边。
然而楼照林只是静静望着自己已经死去的心爱的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流淌着温柔的神色,手指轻轻地抚摸过照片单薄的质感,像在爱抚少年被风吹散的飘逸的发梢。
半晌,他抬起脸,朝唐兰茹微微一笑,流着眼泪说:“妈妈,连星夜的身体……好像一朵开了的花啊。”
唐兰茹终于受不了地抱住了楼照林,哭得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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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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