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收摊晚,好在实习后公司安排了宿舍,可以自己做饭。南方十月份的夜晚尚且和夏天一样炎热,我每天带上自己简单做的晚饭,没有生意的时候,坐在花丛后,嘴里嚼着五谷杂粮,眼中看着世间百态。
周又安总在晚上七八点时过来,有一次我包着花,忽然听到一声“咕噜咕噜”,我奇怪地看向周又安,他似乎没意识到,正盯着我透明的饭盒发呆。
“饿了?”我问道。他抬头看向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年轻的女孩总是容易对漂亮乖巧的少年心软:“吃吧。”我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没吃饭。
“可以吗?那你吃什么?”
“我一会回去再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饭盒。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嘴甜,他边吃边夸我的厨艺,只是最简单的青椒炒蛋盖浇饭,被他夸得像是龙肝凤髓。
他似乎不能吃辣,微辣的青椒让他的脸颊和脖颈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吃一口喘三喘。于是我又给他递水和纸巾,心里在想:这娇花一般的男孩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他还是吃完了整份盒饭,一粒米都不剩。
我把花递给他,他低头扫完码,又抱起了推车里剩余的所有花:“花卖完啦,快回去吧。”
与此同时,手机里响起清晰的“支付宝到账xxx元”。比花束贵了太多的数字,我喉咙里的“哎—”字刚发出半声,他就已经跑到了马路对面,左手抱着散花,右手用花束代替手掌向我挥手告别。扬起的手臂带起宽大的白色T恤,夜风灌进他的衣角,更显得人清瘦。路灯下看不清眉眼,只觉得比夜风更加温柔。
第二天他提着两杯奶茶过来:“昨天吃了你的饭,请你喝奶茶。”
我松了口气,递给他提前包好的花束:铁线莲、郁金香、蓝星花、紫罗兰,都是平常不会进货也不会有人在小摊上买的花材,又特意去网上学了插花技巧,自我感觉十分好看,如果他没有来,我大概率会心疼得很。
“你昨天付的太多了,今天不收你钱。”
“那不行。”他一面反驳一面将奶茶递给我。
“你先把花收了。”
“你先把奶茶拿着。”
“你收下花我就收下奶茶。”
于是我俩并排坐在小推车后面,他捧着花,我捧着奶茶,一时无话。
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尊心强的穷女孩有多怕亏欠。
还是周又安先打破沉默,夸我的花搭配的好看,他妈妈一定会很喜欢,末了又问我:“你喜欢紫色?”
“对。”在花卉市场的时候,除了有意识地挑贵的花材,浅意识便按自己的喜好去挑选。
“你今天吃饭了没有?”我也主动找话题。
“吃了,昨天阿姨请假了,家里没做饭。”他解释着昨天肚子叫的失态。
听到“阿姨”时我愣了一下,按照自己的思维问:“为什么不去食堂吃?”
“我走读。”
我呆住了:“你不是附近大学的?”
周又安的脸上有一刹那的赧然:“我十二年级。”
“十二年级?”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相当于高三。”
我捏紧了奶茶的杯子,原以为他常常出现在大学城附近,纵然面庞稚嫩,至少是大一新生,却万万没想到才高三。
年幼时,家境太过贫寒,同龄的小伙伴背着书包去上学时,我也傻乎乎地跟着他们走。走到一半,遇到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爷爷,我现在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把锄头的箍上生满橙红色的铁锈,锄刃却磨得像鱼鳞一样闪着寒光。锄柄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开裂的缝隙,每当握住它时,光滑的触感会带来惊奇的反差。就是那把老旧的不像样的锄头,从地里刨出了我的未来。
爷爷问我做什么去?七岁的我高兴地告诉爷爷:“跟他们一起去上学。”爷爷拦住我,扶着锄头佝偻着腰,紫黑色的嘴唇叹出了口气:“妞妞等等吧,等爷爷攒够了钱。”
卖了高粱卖红枣,卖了红枣卖小麦,七岁等到九岁,我终于也可以上学了。于是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我已经快要二十四岁了。
其实那时虽然老大不小,但大约是因为还没有出校园,心智并不算十分成熟。无数次触碰到周又安温柔的视线,不能说没有一丝一毫的脸红。
然而二十四岁和高三,差了整整六年。
我曾经被高考洗脑过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一瞬间被点燃:“那你不去学习,还每天晚上在外面闲逛。”
他脸上现出尴尬,轻声说:“我申请学校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最近学业不是很紧张。”“而且!”他忽然又拔高了声音:“我都是放学后才出来的。”到底年少,一着急就露出了孩子气。
我被那句“申请学校”愣住,虽然没有原生家庭的托举,好在经历了名校的平台,四年来亦增长了不少见识,我明白了他的学业路线,不再多言。
纵然他明亮的眼睛里满含热切,我却只得假装未曾看见。
又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周又安没有再来。
我改不掉卖花时东张西望的毛病,下班又越来越晚,索性收了花摊,不再去大学城的街口。
过了十二月,这座大陆南端湿热的城市终究还是跟夏天告了别,先是渐渐能从风中嗅到一丝北方秋天干涩的气息,再然后温度直接降到了五度以下。
降温后我立马翻出唯一的一件棉服,从初三穿到大四它可能真的已经完成了使命,破损的内里露出硬邦邦的丝绵,像小时候地上被人踩了一脚而我心疼地盯着的棉花糖。
临近期末考,坐在走廊里背书时,阴冷的穿堂风直往膝盖里钻。夜晚回到宿舍,躺在薄薄的褥子上,把仅有的两床被子都盖在身上裹紧,当一双冰冷的脚怎么也暖不热时,我安慰自己:已经很好了,比起北方漫长难熬的冬天,这里已经很适合我生存了。
第二天,轮到电子工程学院大四体测,所有人一早就到了操场候着。期间断断续续测了坐位体前屈、肺活量、仰卧起坐、五十米、立定跳远,只剩下八百米一项,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也没测上。室友筱筱冻到缩在我怀里,我揽着她,只觉得四肢无力,浑身外冷内燥。早饭只匆匆忙忙吃了一个鸡蛋,此刻更是头晕眼花。
跑完八百米,胸腔疼得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筱筱喊我去食堂吃饭,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快要赶不上下午的实习,扫了辆共享单车往公交车站赶去。
刚出了校门口没多远,蹬着共享单车的双腿越来越软,脑袋里像有个小人在不停地原地打转,为了躲一个擦着我身边飞驰而过的行人,我的车把往左一偏,眼见要撞到路边的榕树,想要刹车的手却没有力气,“咚——”地一声撞上去前,我听到一声急切的“秦槐!”
一双手拖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我来不及抬头,用力推他,然而怎么也推不开。“让——”,“开”字还没说出口,我已经吐到了他身上。
抬头看到周又安无措的脸,还没来得及道歉,眼前一片黑一片白,紧接着全部被黑暗吞噬,在周又安的支撑下我半瘫到地上,晕过去之前,我强撑着告诉他:“低血糖。”。
我是在周又安怀里被颠醒的,虽然恢复了意识,却睁不开眼睛,耳边能听到他在喊:“让一下,麻烦让一下。”紧接着能感到自己被放在了床上,手指上传来刹那的痛感,我努力睁开眼睛,周又安正托起我的头:“秦槐,张嘴。”
周又安小口小口地喂我喝着葡萄糖,然而葡萄糖太甜,嗓子快要被黏住,“给我吧。”我一把拿过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皱着眉躺好,周又安眨了眨眼睛,像是被我的豪迈震住了。护士帮我戴上监护仪,又往我腋下夹了一根体温计,从她的胸牌上我认出:这是我们学校附属医院的急诊室。
短时间内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周又安果真靠谱。
时间到,我拿出体温计,周又安没等我看就接了过去,在指尖转了转盯着刻度:“39度6。“这下换成他皱了眉:“躺好,我去找医生给你开药。”
我高高伸出手将手机递给他:“你拿我手机付。”
他回头,似是有些嗔怪:“微信都不让我加,现在居然都肯把支付密码告诉我了?”见我哑然,语气又软了下来 :“回头还给我不就好啦。”我不再坚持,又想到了什么,扯住他的袖子:“记得开发票,我要拿回学校报销。”他拍了拍我的被角:“放心。”
周又安回来后,身上不见了蓝色外套,只穿着件卫衣,一手握着药盒,一手把外卖放到我的床头:“你得吃点东西。”
“你衣服呢?”
“扔了。”他立刻又解释:“不是嫌弃你!”
我表示理解,心里明白:他大概率是有洁癖。本想帮他洗干净再还给他,现在看来,不赔不行了。
护士给我扎针输液,我默默计算着医药费和外套的钱,问周又安:“检查费和药费一共161.5,外套和外卖多少钱,我一起转给你。”
周又安看着我的眼睛:“那你加我微信吧。”他打开二维码:“你扫我。”好友申请发过去后立刻被通过,他旋即放下手机,从两份一模一样的外卖里取出一份打开来,舀了半勺,往我的嘴边递过来。
我惊得差点把针头甩掉:“我自己来自己来。”
男女主所有的感情线均发生于男主成年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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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缘起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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