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悄无声息地退离账房窗外的芭蕉丛，脚下的碎雪被她刻意放轻的动作压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的心却不像脚步这般平稳，方才所见的一幕反复在脑海中翻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那个看似寻常的取钱过程，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重活一世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表象。药童，沈婉的嬷嬷，他们都从同一个源头支取银钱。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她需要知道那把钥匙在谁手里。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身去了母亲沈夫人处。这个时辰，母亲通常会在小佛堂诵经。

沈夫人见女儿来了，放下手中的念珠，将她揽到身边，摸了摸她微凉的手。“蘅儿去哪里了？手这样冷。”

“去看了梅花。”沈蘅依偎进母亲温暖的怀里，用脸颊蹭了蹭母亲的衣袖，声音软糯，“娘，我方才路过账房，看到好多人去领月钱呢，真热闹。”

沈夫人慈爱地笑了笑：“是啊，今儿是初五，发月钱的日子。”

“我看到管事先生从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拿钱出来给一个小药童，和别人领的不一样呢。”沈蘅抬起脸，眼睛里带着孩童纯粹的好奇，“那个小抽屉好特别，钥匙一定也很别致吧？娘知道是谁管着那把钥匙吗？”

沈夫人神情微微一凝，沉默了片刻。她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府里账目的钥匙，一向是账房总管事亲自掌管。至于你说的那个小抽屉……娘也不太清楚。蘅儿怎么问起这个？”

“我就是好奇嘛。”沈蘅把头埋回母亲怀里，掩饰住眼中的思量。母亲似乎有所迟疑，她不愿深谈，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这意味着那个抽屉和它的钥匙，可能牵扯到某些母亲不想让她知道，或者连母亲自己也未必全然清楚的内情。

看来直接询问是得不到答案了。

从母亲那里出来，沈蘅在心里迅速过滤着可能的信息来源。账房总管事为人刻板谨慎，直接去打探无异于打草惊蛇。她需要找一个既能接触到账房琐事，又不易引人注意的角色。

她想到了一个人——负责给各院送热水的小厮，阿福。他每日在府中穿梭，消息灵通，性子也活络，最重要的是，他姑母就在账房里做打扫浆洗的粗使仆妇。

沈蘅回到自己院里，吩咐贴身侍女：“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新做的桂花糕，取一碟来。”

侍女很快端来一碟精致的点心。沈蘅接过，却没有吃，只是拿着它走到了院门附近的一处避风回廊下，像是在那里歇脚。她知道，再过一会儿，阿福就会推着热水车从这条路经过。

果然，没多久，阿福哼着小调的身影就出现了。他看到廊下的沈蘅，赶忙停下车子行礼问安。

沈蘅笑着招招手，把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桂花糕递给他：“刚做的，还热着，你尝尝。”

阿福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接过糕点吃得香甜。

“阿福，你每天在府里跑来跑去，最是辛苦了。”沈蘅语气天真，“我方才听说，连账房那个最好看的小抽屉的钥匙，都归你们管热水的人擦洗呢，是真的吗？”

阿福吃得正香，闻言噗嗤一笑，差点噎着，他连忙咽下糕点，摆手道：“小姐您可真会说笑！我们哪够得着那金贵东西？账房里所有的钥匙，都是总管事贴身收着的，听说他那串钥匙从不离身，连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呢！我姑母说，每次开那个放要紧东西的小抽屉，都是总管事亲自开的，别人甭想碰一下。”

钥匙在总管事身上，贴身保管。

沈蘅的心沉了沉。这就难办了。总管事是祖父当年的老人，在府中颇有地位，为人又极其谨慎，想从他那里探听或者拿到钥匙，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一直都这样吗？从来没有别人替他把管过？或者……他会不会把钥匙交给特别信任的人暂时保管一下？”

阿福挠了挠头，努力回想：“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我姑母偶尔念叨过，好像年前有一阵子，总管事病了好些天，起不来床，那时候账房里的事，似乎是……是大夫人身边得力的周嬷嬷过去帮忙照看了几天。也就是那几天，好像听说钥匙是交到周嬷嬷手里代为保管的。等总管事病好了，就立刻收回去了。”

大夫人？周嬷嬷？

沈蘅的指尖骤然冰凉。大夫人是她的祖母，而周嬷嬷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心腹老人，在府中地位超然。如果钥匙曾经短暂地离开过总管事的手，而是到了周嬷嬷，也就是到了祖母的人手里……

那么，谁有能力，又有动机，通过这个隐秘的渠道，同时给沈婉院里的人和那个被收买的药童发放额外的银钱？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刺骨。她一直以为敌人来自平辈的嫉妒和算计，来自庶姐沈婉的阴毒，却从未敢想，那最深最狠的恶意，可能源自更高处，源自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慈眉善目、主持中馈的祖母。

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啊。

阿福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不免担心：“小姐，您是不是冷了？快回屋去吧，别冻着了。”

沈蘅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有点冷了。这碟糕你拿回去慢慢吃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她需要独自冷静地消化。如果真的是祖母……那她重生以来所谋划的一切，其凶险和复杂程度，将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走到自己院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假山旁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那身影有些熟悉。

她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缩回手，侧身躲到门边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向外望去。

假山后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只是探头探脑地朝着她院门的方向张望了几下，随即又快速缩回头去，脚步声匆匆远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沈蘅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是沈婉身边那个刚从账房支了银子回来的嬷嬷！

她是在监视自己？是从自己离开账房时就被人留意到了，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刚才反常地拦下阿福说话，引起了某些人的疑心？

沈蘅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慢慢握紧了手。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已经被暗中盯上了。她的调查必须更加隐蔽，更加小心。而在弄清楚那把钥匙背后真正的掌控者之前，她绝不能轻举妄动。

风雪似乎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