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宫闱夜话

女官引着沈蘅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殿内只点了几盏烛火,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气味。

女官无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沈蘅独自站在空旷的殿中,能听见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自己的心跳。她想起裴昭最后的警告,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沈蘅立刻收敛心神,垂首而立。

“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听起来比在金銮殿上时缓和些许,“上前来。”

沈蘅依言上前几步,看见屏风后隐约的人影。案几上放着她方才呈上的那块薄绢。

“裴琰的笔迹,朕认得。”皇帝的声音很平静,“这双鱼纹印鉴也是他贴身之物,从不假手于人。你说这是从账册夹层中拆出?”

“是。”沈蘅答道,“臣女发现账册封皮有重新缝合的痕迹,拆开后就找到了这个。”

皇帝从屏风后转出,烛光映照着他明黄色的常服。他拿起那块薄绢,指尖划过那些密文数字:“这些符号,你看得懂吗?”

沈蘅摇头:“臣女不知。”

“户部的人初步看过,说是某种账目代号。”皇帝将薄绢放回案上,“但背后代表的,恐怕不只是几笔亏空。漕粮失踪,饷银沉江,兵部侍郎落马……这账目背后,牵扯的是整个朝堂的暗流。”

沈蘅沉默不语。她知道皇帝不需要她回答。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今日在金銮殿上,很胆大。”

“臣女只是据实以告。”

“据实以告?”皇帝轻轻敲了敲案几,“沈明德是你二叔,兵部侍郎是朝中重臣。你揭发他们,可想过后果?”

沈蘅抬起头:“臣女想过。但若因畏惧后果而隐瞒真相,致使忠良蒙冤、国库受损,才是真正的罪过。”

皇帝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与裴昭,是如何相识的?”

沈蘅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显:“裴小将军与臣女兄长是故交,曾来过府上几次。”

“只是如此?”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朕看他很是维护你。”

“裴小将军正直重义,今日换作是任何人被诬陷,他都会出言维护。”沈蘅谨慎地回答。

皇帝不再追问,转而拿起薄绢:“裴琰失踪前,最后一份密报中提过,他怀疑朝中有人私通外敌,借漕运之便输送物资。这份密文,或许就是他查到的线索。”

沈蘅想起前世兄长被诬通敌的边关布防图,心中一凛。

“陛下,”她轻声道,“臣女可否多问一句……这密文是否与边关有关?”

皇帝目光微动:“为何这么问?”

“臣女只是想起,兵部侍郎方才极力要将案情引向边关,似乎急于定性地为通敌案。”

皇帝没有说话,但沈蘅看见他眼中闪过的赞许。

“你很敏锐。”皇帝终于道,“朕已经命人暗中调查边关那边的动静。但朝中之事,还需朝中之人来查。”

他停顿一下,声音压低几分:“裴昭现在孤立无援,兵部势力盘根错节,他一人难以应对。朕需要有人从内部协助他。”

沈蘅忽然明白了皇帝留她下来的用意。

“沈蘅,”皇帝的声音严肃起来,“若朕命你协助裴昭彻查此案,你可愿意?”

殿外传来更漏声,悠长而清晰。沈蘅想起丹墀上裴昭染血的身影,想起前世沈家的倾覆,想起那些尚未清算的旧债。

这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一旦卷入朝堂斗争,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已经无路可退。

“臣女愿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清晰,“愿以性命担保,必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欣赏:“你不怕?”

“怕。”沈蘅如实道,“但更怕真相被埋没,忠良含冤。”

皇帝点头:“好。朕会给你一个合适的身份参与调查。明日一早,朕就会下旨,命你协助裴昭查案。”

“臣女领旨。”

皇帝从案几下取出一个小巧的金牌,递给她:“这是出入宫禁的凭证。若有急事,可凭此牌直接求见朕。”

沈蘅双手接过金牌,触手冰凉沉重。

“去吧。”皇帝挥挥手,“女官会带你出宫。记住,今日之事,除裴昭外,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沈蘅行礼告退。走到殿门时,皇帝忽然又叫住她。

“沈姑娘,”他的声音在烛影中显得有些模糊,“裴琰是朕的爱将,裴昭是国之栋梁。朕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有事。”

沈蘅回头,看见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那一刻,他不再只是一个威严的帝王,更像一个担忧臣子的君主。

“臣女明白。”她轻声道。

女官仍在殿外等候,见她出来,便默不作声地引路。夜色已深,宫灯在廊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快到宫门时,女官忽然低声开口:“沈姑娘方才面圣时,可曾看见偏殿东侧挂着一幅山水画?”

沈蘅一怔,回想片刻:“似乎是有那么一幅。”

“那画后面有个暗格。”女官的声音几不可闻,“若遇危急情况,可将其左下角山石处连续按压三次,内有纸笔可传讯。”

沈蘅惊讶地看向女官,对方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说过。

宫门就在前方,裴昭的身影在门外等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额角的伤口仍在渗血。

女官停下脚步:“奴婢就送到这里。沈姑娘保重。”

沈蘅走出宫门,裴昭立即迎上来。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无恙后才稍稍放松。

“陛下为难你了吗?”他压低声音问。

沈蘅摇头,从袖中取出那块金牌给他看:“陛下命我协助你查案。”

裴昭愣住,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你不该卷入这件事。太危险了。”

“我已经卷入了。”沈蘅平静地说,“从我发现那本账册开始。”

裴昭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府。”

马车等候在宫门外,裴昭扶她上车后,自己也跟了上来。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陛下还说了什么?”裴昭问道。

沈蘅将面圣的经过简要告知,但隐去了女官最后的那句话。裴昭听得眉头紧锁。

“密文……边关……”他喃喃道,“兄长最后那封密报中也提过,他怀疑有人通过漕运向塞外输送物资。”

“但沉的是饷银,不是物资。”沈蘅指出。

裴昭点头:“这就是矛盾之处。若为通敌,为何要沉银?若为贪墨,为何要牵扯边关?”

马车颠簸了一下,沈蘅下意识扶住车壁。袖中的金牌硌在她的手腕上。

“或许,”她忽然道,“沉银只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

裴昭看向她:“什么意思?”

“三万两饷银不是小数目,但若是与整个漕运的利益相比,或许就不值一提了。”沈蘅缓缓道,“有人宁愿放弃这三万两,也要保住更大的秘密。”

裴昭的眼神变得锐利:“你是说,沉银是故意为之?”

“只是一个猜测。”沈蘅道,“但若真如此,那批漕粮的失踪或许才是关键。”

马车在沈府后门停下。裴昭先下车,四周查看确认无人后,才扶她下来。

“明日我会来找你。”他低声道,“陛下既已下旨,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查案了。”

沈蘅点头:“你额上的伤,记得上药。”

裴昭下意识摸了摸伤口,微微一笑:“无碍。你快进去吧。”

沈蘅转身欲走,又回头问道:“裴昭,你相信你兄长还活着吗?”

裴昭的眼神暗了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陛下说的,也是我的信念。”

沈蘅不再多问,轻轻推开后门。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听见裴昭极轻的声音:

“谢谢你今日在金銮殿上所做的一切。”

门完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夜色。沈蘅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金牌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一切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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