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电视还播着电影,男女主在这时候吻到了一起,罗贝锦瞥了眼,又匆匆收回眼。

蒋迎杭看着她,扑哧笑了,他攥着罗贝锦的手,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没停电,客厅灯的故障。”

看,这样也牵到手了,罗贝锦心想。

当时装修客厅灯的时候,水晶灯里面那个大灯泡给了替换的一个,罗贝锦觉得她妈应该放在杂物间,把电视机摁灭:“我去杂物间找替换的灯泡。”

她老鼠一样窜逃,被蒋迎杭拎住了后衣领:“罗贝锦,我又不吃人,你昨天晚上的胆子呢?”

胆子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很像一次性的。

罗贝锦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别说了。”

蒋迎杭大发慈悲松开她,罗贝锦心烦意乱,一溜烟跑进杂物间,找了十分钟的大灯泡,蒋迎杭搬来了家里的折叠梯,有点儿不稳当,罗贝锦扶住梯子。

这灯设计有点儿复杂,且有些浮夸,拆下来外面这层水晶罩都够费劲,换个灯用了半小时,罗贝锦趴在梯子上都快睡着了。

她打了个哈欠,想到蒋迎杭一直没手机的事,那天在路盛纹身店喝酒,他都没办法打给自己来接他。

“你在家可以用客机,应该还能用,可以打给我啊,我们下午买个新手机去吧。”

手机对蒋迎杭来说不是太必要的东西,屋里有台式电脑他可以用,他通常又都在家里,联系罗贝锦的话用客机就行,他接过来罗贝锦递来的改锥:“有空再去吧,最近用不着。”

罗贝锦接过旧灯泡:“好吧。”

蒋迎杭从梯子上下来,梯子晃悠两下,他直接挑下来,离着罗贝锦近了,他微微踮脚,下巴抵在了罗贝锦脑袋顶上,罗贝锦洗发水是椰子味的,椰子味很淡,夹杂着雨水混入房间的潮湿,在他鼻下虚恫地飘。

蒋迎杭答应罗贝锦谈恋爱,是哄她,为了让她开心,如果他拒绝罗贝锦,罗贝锦又要伤心一次,他随时可能消失,他没法让罗贝锦沉溺在他的身边儿太久,所以他不会吻罗贝锦。

这种椰子味在此刻像一种魔力,蒋迎杭克制不住亲了她的头顶,并为她找了个借口:“你那位周姓朋友,一会儿还要过来吗,马上要停雨了。”

她跟周凭云说自己今天不上班,下午要是雨停了可以随时来找她,但是现在也没个消息。她在这僵着身体不舒服,跟蒋迎杭这种关系的转变要让她适应好长一段时间才可以,她后退半步:“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纪再素前几天领着她办了一张新电话卡,洲林的新电话卡,流量多,周凭云没存她这个新号码,她打过去,也没人接,于是换了那个旧电话号码,也没接通。

可能忙着上班呢。

半小时后雨停了,罗贝锦加了几个要做纹身的顾客,帮他们预定路盛的时间,忙完天已经有点儿黑了,蒋迎杭在卧室里忙着木雕。

她又给周凭云打了个电话,就在她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罗贝锦走到院子里:“喂,凭云,下午……”

“贝锦。”

罗贝锦怔忪原地,这声“贝锦”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微弱的风声在听筒里传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想活了…”她抽噎不止,“我的学费全被我爸偷走了,他被人骗了,骗了二十多万,他还不上,就是我还,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罗贝锦用力攥着手机,声音急促又笨拙:“凭云,你在哪,你不要想不开…你听我说,这些都能解决,能追回来的…你先告诉我你在哪?!”

“我要从天台跳下去…”周凭云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我的人生是这样,为什么……”手机没有挂断,接连不止的哭泣与风声呼呼传来。

周凭云家没有天台,她能知道有天台的地方且外人能进去的,只有年久失修的蒋迎杭家,那一片学区房。

罗贝锦飞奔到纪再素家,借到电动车,一刻不停歇赶到学区房,没电梯,楼层也不高,她在二号楼顶端瞧见个耷腿坐着的黑影,罗贝锦一边儿拨报警电话,一边儿上楼,她肺活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呼呼的晚风把她衣服吹得鼓起。

“凭云!”罗贝锦看到了她。

罗贝锦跑到她几米远的位置,又不敢再往前,周凭云薄弱的身影在风中像一片纸,随时能被刮走,被撕碎。

她看不清周凭云的表情。

“你过来好不好,你别吓我。”罗贝锦也被引得带着哭腔,她吓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断地招手,“过来啊!别犯傻,你生活才刚刚开始,你的希望还多着呢!”

“你马上就能离开洲林了,难道你要放弃吗?”罗贝锦发丝倒扣在脸上,双眼被即将滚涌而出的眼泪沾染模糊,透过这些模糊,仍然十分坚定地看着周凭云。

“我辛辛苦苦两个月挣来的学费,全没了,我以为他只是酗酒,我想我离开家就好了,结果呢!他给我留了二十万债款!我要怎么办啊!”

周凭云每一句都撕心裂肺,每一个字都被撕成了碎片,用尽全力地丢给这个世界,丢给自己。

罗贝锦脸色苍白:“你知道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吗?什么都没有了,是,没有了那些贷款,没有了压力,没有了别人的冷眼,但同样的,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看不到明天世界有了什么新模样,你看不到谁会为你痛苦不堪,你看不到你的未来,你的一切,全都会没有。”

“你活着,说不定那些你羡慕的生活,就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的生活,它们只是来得晚一些,你活着,总有办法去上学,远离洲林。谁不是挣扎着成长,谁不是痛苦着变好呢?”

周凭云嘴唇抖动,却又没说什么,只抱着自己的一具身体,她瘦弱,她甚至不舍得吃太多饭。

她低头看这高空,黑漆漆一片,比穹顶的黑暗还要可怕。

只有几盏路灯,微弱的光,似乎又在咧着嘴嘲笑她的不堪。

她的眼泪掉下去也不会溅起浪花,明天她会是整个洲林的谈资。

警察来了,罗贝锦简单说明了情况。

“姑娘,贷款这事我们一定能给你追回来,这你放心,最近接到好几起这样的案子,已经定位到嫌疑人位置了。”

周凭云手背擦在脸颊,又抹在眼角。

“我最看不起自杀的人,我最讨厌抛弃所有人独自解脱的人……”罗贝锦被风吹得冷意砭骨,她瑟缩着,“周凭云,你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钱我借给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自己那双薄弱而瘦小的手。

周凭云想到自己高中的地理老师,给了她一本地理绘图,那上面有雪山,有山川,蜿蜒的脊背要比老虎后背的花纹还多还陡峭,土地的颜色和形状要比她见过的星星还多,地理老师对她说,她很有学地理的天赋,一定是有颗期盼面对美好世界的心。

罗贝锦告诉她,她还有希望。

她学法律,她还希望帮助那些跟她一样的孩子,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她愿意无私无畏地去保护所有的小女孩、小男孩。

对她来说,是真的,唯有读书高,唯有读书还有一条光明的路,要比楼下的路灯亮多了。

她终于握住罗贝锦的手,在她怀里痛哭。警察给她披上了件衣服。

她想活着,她害怕死,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她自己坚守这么多年的理想,一跃而下成了笑话,她不愿意。

“我错了,贝锦。”周凭云的短发像黑暗中的火花,带给了罗贝锦真真切切实感的温暖。罗贝锦抱住她,慢慢退后,“你没错,凭云。”

过了会儿,罗贝锦手机铃声打破这种沉默,是家里的座机,蒋迎杭应该是问她去哪了,她接通,长话短说:“喂,我现在后面学区房天台,我朋友出了点儿事,一会儿再联系你。”

她急匆匆挂掉电话,揽着周凭云肩膀,天台风小了点儿,她们沉默着。

警察前后领着下了楼,周凭云精神有些恍惚,剩下的事她也没办法、也不能掺和,周凭云坐进了警车,他们把她送回家。

一会儿周凭云又给罗贝锦打来电话,说自己上班用的包落在天台角落废弃的桌子上了,罗贝锦上去帮她拿,她在桌上找几分钟,没看到,抬眼一霎那,看到包在另一角,又过去拿。

她刚拿上包,要下楼,便在拐角撞到了蒋迎杭。

蒋迎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他心脏惧怕地颤跳,那双手一直在抖动,罗贝锦攥住他手腕,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罗贝锦,你真的吓死我了。”他眼角已经冒出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下更显憔悴,睫毛像随时要飞走的蝴蝶一样轻扇,他反抓住罗贝锦的手,那本就带着冷意的手如今更是让罗贝锦感觉入赘冰窟。

罗贝锦意识到了,这是天台,是蒋迎杭出事的地方。

“我们下去,我们快下去好不好。”罗贝锦任由他发力地握着她手腕。

“好。”蒋迎杭那双手甚至要比之前使的力气还大,似乎怕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就会溜走,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挽留住。

等到了平地,又走了很远,蒋迎杭才微微松开了手,罗贝锦察觉到他情绪有所缓和,才开口:“蒋迎杭,你抓疼了。”

蒋迎杭像是失魂似的松开手,盯着那几乎红得要蹭破皮的地方:“对不起,小妹。”

“没事。”罗贝锦握着他手,“我牵着你,这样不会疼。”

“好。”蒋迎杭咬字很重,似乎要把罗贝锦说得每一句承诺性质的话刻在骨血。

到了家,两个人才松开手,蒋迎杭手指不自在地勾起挽留,罗贝锦没注意,她接了杯热水,把手指暖热:“凭云家里出了点儿事,她在天台,不想活了,我当时太着急就自己过去了,还好最后警察也来了,她也没事。”

“你没事,对吧。”蒋迎杭抬眼看她,那双眼睛淡淡的,有种隐匿的悲伤和痛苦,却让罗贝锦在这一刻抓住了。

“我没事。”罗贝锦感觉这句话太奇怪,“你别怕,蒋迎杭,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我只是想去救凭云。”

“下次不要救任何人了……不,你要告诉我。”蒋迎杭掷地有声地说。

罗贝锦总是有这种能力,让人慢慢推心置腹,聪明地抓到每一句话的重点,她用轻柔的话语,两只手捧着蒋迎杭的手,蹲在他膝前:“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蒋迎杭眼睛发涩,鼻根都带着酸,他把罗贝锦一缕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走运,我当时去救人,结果是……”

他摊了摊手:“成现在这个模样。”

那个朋友是赵老板娘家的儿子,罗贝锦去老板娘家寄快递的时候见过他。

阳光、开朗,似乎看不到一丝阴影。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因为滑档误报,进了一所双非院校,而他的以往模考成绩最次也是末流985的水平,他瞒着所有人爬到天台,想要一死了之。

可是他给蒋迎杭打了一通电话,先是冷言嘲讽他考得好,又是悔恨自己的倒霉,蒋迎杭当时还在学区房住,因为近,上了天台安慰他。

他说自己也挺难受。

因为他想学的跟考上的并不是一个大学,不是一个专业。

蒋迎杭没有报警,因为他上了天台他朋友的情绪便稳定了许多,蒋迎杭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他说着自己的糗事和不甘,似乎只有自己的难受才能抵过别人的难受。

阴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照明,只有一阵又一阵急躁的夏风。

没过多久,就开始下了小雨,天台湿滑。

蒋迎杭伸手把他从天台角拉了回来,跟着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赵老板娘家儿子差点儿真掉下去,唉唉好些声。

蒋迎杭嘲笑他:“看来你还是不想死。”

两个人都远离了天台角。

两个人躺在天台上,雨水浇透了彼此。

“双非也很好,起码是我想学的专业,而且这所双非院校也有保研名额,明年说不定能评上双一流。”

蒋迎杭听他说完:“想通了?”

“想通了。”

雷鸣电闪间,蒋迎杭看到天台角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也看过去,发现是自己摘下的智能手表,他说太贵,没舍得带着一起死。

蒋迎杭起身去帮他拿手表,那块儿地方是个小斜坡,当时一道闷雷轰隆响过,接着便是闪电,蒋迎杭踩着滑,冲破松散的围栏,摔了下去。

那块儿他捡起的手表被他扔上了天台。

蒋迎杭知道他最后慌张地拿着手表跑走了,未来决口不提此事,雨水也洗刷掉那天所有的痕迹。

或许他会在夜里辗转反侧当作赎罪,但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早就从一开始的恐惧变成沉在底的不可言说。

只是蒋迎杭,匆匆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又匆匆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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