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叶离离的一般经验来看房间代表的是当事人的心防。

能通过门进入的人要么是她所信任的对象。

要么给当事人留下过巨大伤害。

来人的面目模糊，甚至不能分辨性别。

他的声音也被扭曲。

叶离离艰难分辨着。

“你胆子太大了！那是A区的财产？”

“法律明文禁制远古生物的克隆研究！”

来人在屋里转了两圈，终于通过一双黄色眼睛找到了藏在阴影里的叶离离。

“如果你不想进监狱，最好看紧它！”

他恶狠狠地指了一下叶离离。

叶离离从书柜上跳下来，在他脚边盘旋。

这是个友方，虽然说话不好听。

她见过太多这样嘴硬心软的人和猫了，非常理解。

她软和和地喵喵叫着，用长长的尾巴在对方的裤腿上扫过来扫过去。

那人原本和骆小姐争论什么理论，不知不觉中蹲了下来。

叶离离乖巧地从他指缝中溜过去。

黑色缎子般的皮毛让人沉醉。

那只手不自觉多揉了两下，慢慢爬到头上捏了捏叶离离的耳朵尖。

叶离离歪了下头躲开了。

看吧，没有人能拒绝小猫咪。

骆小姐一同蹲下轻轻呼唤。

叶离离从陌生人身边跃开，几个跳跃落在女孩膝头。

来人不得不赞叹一声，“真聪明。”

但他随即又变了脸色，“只希望这样的聪明不会给实验室带来毁灭。”

骆小姐挠着叶离离的下巴，“咪咪从来不乱跑。”

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禁忌。

骆小姐话音刚落房屋忽然开始颤抖，四面传来嘈杂的叫喊。

“涉嫌……没收实验产物……”

“人道处理……无害化……”

就算猫科比人类的听力敏锐，叶离离也只能从乱成一团的记忆里听见这几个词。

她怀疑是骆小姐在那时候就只听见了这些内容。

绝不可能是她听力下降！

墙皮与石块从天花板上不断往下落。

女孩尖叫着捂住耳朵，缩在墙角。

嘈杂的话语逐渐变了内容，变得清晰可闻。

“你就是个怪胎！”

“老师就是这么说的，你懂什么！装得自己很博学的样子！”

“书呆子！眼镜妹！”

“谁在乎远古时代发生的事？”

“我们连现在活着的人都救不了，你还关心几万年前的人做什么？”

“你研究这些有什么用？你要害死我们实验室！”

这栋房子显然在这些言语之下坚持不了太久。

四面有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从缝隙中溢出来。

“喵！”

叶离离炸了毛。

她张开嘴朝着看不见的敌人哈气。

那些黑色的液体蔓延很快，沾到了她的脚掌。

她火箭般弹射起来，在空中一蹬落在崩溃的主人怀里。

温润的小生命让骆小姐找回了一点神志。

“咪咪……咪咪，我不能让，到、来我来保护你。”

女孩已经语无伦次，黑色的瞳孔逐渐失去高光。

但她仍记得保护这只被她克隆出来的小动物。

这是她带到世界上的生命。

她对此有责任。

看上去不过一岁多的黑猫窝在她的怀里。

四处崩塌的建筑没吓坏这个小家伙。

它甚至有闲心“咪咪”叫上两声。

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将那块小小的石头一口吞了下去！

女孩大惊，连忙去掏它的嘴。

然而黑色的猫咪忽地膨胀。

它弓起背，四肢迅速粗壮，身体不一会儿变大了百倍。

女孩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猫。

叶离离抖了抖落在皮毛里的砂石。

弯下头一口叼住骆小姐后腰的衣物，然后一甩。

在女孩的惊呼声中，将她稳当当地落在了自己背上。

於菟是老虎的意思。

这两个文字穿越了两千年落在石刻上。

而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到这个科技爆炸的时代。

它们和叶离离一样是流落异乡的异客。

但只要叶离离看得懂，那里面保有强大的力量就不会失效。

文明的力量，文化的力量。

人类最朴素情感的力量。

这就是叶离离。

她诞生于人类的情感中，所以才能潜入人类的记忆。

“别害怕。”

她耸了耸前肢，示意女孩抓稳。

“我们冲出去！”

她怒吼一声，纵身向面前将要倾塌的墙壁撞过去。

伴随四散的墙面碎片，叶离离从狭小的房子中高高越出。

在她背上的女孩喃喃，“我一定是在做梦……”

令人讨厌的言语仍喋喋不休追赶在她们身后。

“你要往哪里逃？你逃得掉吗？”

“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父母还不够。你活该！”

“就是你这种人才会得黑羊！”

最后那些男的女的声调混成一个声音。

他们哈哈大笑着说：“你该死！你该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叶离离呲起牙，再吼了一声。

虎啸在空间里回荡着，撞碎那些中伤与蜚语。

当流言发现这一招不管用后，她们的身边隐隐出现黑色的人影。

人影想要围困她们，纷纷伸出手来拉拽叶离离的毛发。

叶离离当即炸了毛。

脏手！别碰我！

她原本想要把人影统统撕开。

但身上的重量提醒她还有个全无武力值的柔弱两脚兽在。

“这就是你在逃避的东西？”叶离离问。

女孩没回答。

叶离离接着说：“好吧，先把你送出去再说。”

她一个冲刺甩开那些手臂，而后急刹回转过身，感到颈上的毛被拽得生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带过人。”

她俯下身把女孩放下，拱了拱对方，示意她往自己身后站站。

黑色人影身上流淌着恶臭的黏液。

叶离离确定自己嗅到了腐烂的血腥味。

猫咪的嗅觉一向灵敏，这糟糕透顶的环境让叶离离也很焦躁。

她忍着恶心直直扑进影子堆里，朝着每一个会发声的活物的咽喉咬去。

叶离离有着最漂亮的黑色皮毛。

这让她轻松隐匿进了黑色的阴影里。

那群不可名状的东西尖叫着，却连她的尾巴都不能抓住。

伏地，跃起，撕咬。

猫科动物的本能被她发挥殆尽。

不一会儿那些嘈杂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她呲着牙回到女孩身边，本来想用脑袋拱她一下。

但碍于自己一身腥臭还是忍住了。

女孩却扑上来搂着她的脖子，将头埋进她的颈毛。

接下来叶离离不得不对每一个虎视眈眈的黑影不断低吼呲牙。

直到她的胸前的软毛湿了又干。

“咪咪、咪咪……”

女孩小声念叨着，依靠在她胸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叶离离看了一眼消停不少的黑影，慢慢趴下去。

她用爪子把女孩往自己腹部拢了拢，将人类团在自己怀里，也沉沉睡去。

·

叶离离端坐在病床上听解闻声讲解了黑羊的基础知识。

听起来很像一些心理疾病。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症状现实化。

她的尾巴不自觉地摇动着。

直到注意到解闻声的视线，叶离离不自在的将尾巴压在爪子下踩了两下。

“骆小姐的情况如何？”她问。

“看起来像是好转了，具体情况得做一个详细检查才行。”

“那就做啊。”

解闻声还不太习惯她的毫无常识。

“这里是封锁区，我们只有被淘汰的老式仪器。用来检测黑羊大概跟驾驶独木舟横跨星海差不多难度吧。”

封锁区，叶离离再获得了一条信息。

“那么我们要到哪里才能给她做检测呢？”

她的问题让解闻声沉默下来。

实际上，只要走出封锁区，随便哪一个医疗点都能提供完善的设备。

可骆小姐走不出封锁区。

她是黑羊III期患者，进封锁区是来等死的。

叶离离闻到了他身上的沮丧。

“好吧，我有一个好消息。”

她的眉眼因骄傲而向上扬起，“我想黑羊是有办法缓解的。”

解闻声的眼睛瞪大了，“你什么意思？”

如果叶离离没猜错，她今天在骆小姐脑子里看到的黑泥就是黑羊。

那些生自恶意和负面情绪的怪物无时无刻都在产生。

虽然她找不到黑羊能让症状变成现实的原因，但凭叶离离的本事短暂的将其驱散还是能做到的。

解闻声抓住重点，“不能治愈，但能缓解。”

即便不是永久的，也是令人惊诧的进展了。

他的头脑飞快运转起来。

当叶离离变成那种他从没有见过的物种躺在病人身旁后，病人的情况看起来稳定多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爆发后病情没有恶化的病例。

无论怎么想都值得一搏。

倘或叶离离真有抑制黑羊的能力，对于广大病人来说就是新的希望。

三年，整整三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曙光。

“我需要更多的数据。”他很快冷静下来，“做研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没有案例、数据、报告，我们没法证明这一切。”

“你搞错了一件事，是你要去证明这一切。”叶离离打了个哈欠。

还是从前的东西好。

她身体里还流窜着属于古文字的力量，让她不由得犯困。

就和人吃饱了要消食一个道理。

“况且宠物疗法可是经过证实的。以前有好多客户托我去替他们招聘员工。”

“宠物疗法？那是什么？”解闻声问。

叶离离的哈欠卡在嘴边。

她的嘴半开着，有点滑稽。

奇怪了，骆小姐的记忆里都有心理咨询，怎么会没有相应的治疗方法？

某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想起这次召唤时对猫猫娘娘毫无所知的小黑猫。

想起原本应该在现世后就被灌输属于现在这个社会的常识迟迟不来。

想起自己许久未愈的腿伤。

她噌的一下蹿出去，解闻声的视线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有一床的病人是单亲母亲。

陪床的是她的儿子。

叶离离对他印象深刻。

每日巡逻病房的时候这七八岁狗都嫌的男孩总是手贱想要薅她。

母猫之间会结成社群，互相帮助轮班看崽。

叶离离倒不介意临时替他母亲看孩子。

只是他下手太没轻没重，没两次就惹恼了叶离离。

今天他又看见这黑色会动的小玩具，果不其然伸出手来抓叶离离。

叶离离没空搭理他，闪电般踏住他的手背借力，跳到了他母亲的病床上。

尖锐的爪子轻易划开幼童的皮肤。

紧跟其后的解闻声一个箭步控制住男孩，用清理伤口的借口安抚住了他。

骆小姐的情况是他亲眼所见，甭管叶离离在发什么疯都值得他等一等。

猫咪的身体比起人类是小小一只。

解闻声看见叶离离绕着病人转上两圈。

然后她又咬着对方的袖子把自己的脑袋塞到了她的手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原本眯起眼睛的叶离离又站起身换了个姿势。

她把病人的手盘在自己腹部，接着眯上眼睛。

解闻声不傻，知道肯定有什么脱离叶离离的控制了。

叶离离睁开眼。

猫妖才不会出冷汗。

而且她是一名成熟的小猫中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跳下病床，对着解闻声喵了一声，催促对方跟在自己身后回到办公室。

在确信解闻声关上门且周围没有人靠近后，叶离离说：“我进不去他们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