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科动物？”骆小姐试着模仿她的发音。

叶离离已然得到答案。

难怪了。

自己身为猫妖，进入人类记忆的硬指标就是要通过猫的形态。

在她生活过的时代，猫是一种随处可见的动物。

虽然这么说总让她这个猫咪中介丧气，但几乎所有人都应该见过几只流浪猫。

那时候她常把这些业绩挂在嘴边。

例如给怀孕猫妈肚里的崽全部找到了好人家，替走丢半年的哈士奇找到回家路。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有一个时代连猫都没有。

那麻烦了呀，没有关于猫的记忆，她就无法进入人类的大脑。

无法进入病人的大脑，她就不能像保护骆小姐一样赶走那些黑泥。

和解闻声说的缓解黑羊更是无从谈起。

叶离离当了不说几千也有上百年的小猫中介，头一回见到这样釜底抽薪的玩法。

骆小姐看见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有点紧张，“我……说错什么话了？”

“没事。”叶离离昂起头，从她的膝盖上跳下去。

她有自己的职业形象要维持。

况且她，一位成熟的金牌中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叶离离问：“你们这有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少儿百科全书》之类的启蒙科普读物吗？”

骆小姐反问“那是什么？”

“就是教幼崽独立生存技能和生活常识的书，或者教这些的人、课程都行。”

“你是说通识知识吧。”骆小姐理解了，“我们不需要学这些，都是直接装载好的。”

骆小姐将身体半扭过来，低下头给叶离离看她脖子后的神经接口。

人类科技爆炸一步跃升为宇宙公民。

因为种族混杂，所以每个人出生后都会经过基因检测，植入一套神经系统。

这一套系统和女娲中枢连接着，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起着作用。

远的不说，叶离离醒来时被追杀就是没有这套系统。

同样，叶离离所需的星际生活常识也通过这套系统在每个公民降生后直接载入他们的大脑。

也就是说，得亏叶离离那天蹿进的是黑羊的封锁区，不然没有合法身份的她早就该被执法AI带走了。

叶离离追问：“如果我也想要一套这样的系统，该怎么办？”

骆小姐皱起眉头。

女娲拥有强大的智能，硬黑进去捏一个身份是不可行的。

“唯一的办法是通过流民法案。”另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骆小姐被他吓了一跳。

叶离离倒是毫无动静，显然猫的耳朵早就听到了来人的脚步。

解闻声歉意的朝骆小姐笑笑，“因为总有无视伦理的实验室制造出一些不能人道毁灭的实验品，所以女娲中枢给出这条特殊法案。”

这些实验品在被验明无害后可以被寄养在合法公民家中，接受定期的回访与教育。

骆小姐一副醒悟过来的样子，“对啊，咪——”

她忽然顿住了。

叶离离此刻确实没工夫照料她的心情。

叶离离的眼睛眯起来，跳上病床前的床头柜，觉得视野还不够高，又蹦到了一边的衣柜上。

不知道这看起来是塑料材质的衣柜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她的尾巴用力地拍打在衣柜顶板上，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

现在在场的两脚兽都得仰头看她了。

“小猫中介的第一原则，绝不成为家猫。”叶离离很是郑重地说，“中立客观是小猫中介的职业道德。”

她看出底下俩人都有话要说，连忙接着说：“除非没有其他选择，否则我暂且拒绝这一提案。”

解闻声习惯了性格稀奇古怪的病人。叶离离又不发疯，也没有不讲道理，实在是过于温良。

他很温和地说：“那好，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对了，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你要来看吗？”

叶离离点点头，跳到地面。但她又想起骆小姐的状态。

“晚点来。”她示意解闻声可以退下了。

解闻声看着她觉得有些意思。叶离离身上总是有一种不让人讨厌的趾高气昂。她似乎天生就认定别人要绕着她转。

他向骆小姐也点了点头，离开病房时还不忘替她们关紧了门。

现在叶离离需要将眼下的事情分一个轻重缓急，而后一件件解决。

她的脚在地板上踩了好几下，应该全是灰尘。

于是她没再上病床，贴着骆小姐的脚踝蹲下来，“你想聊聊吗？”

骆小姐没有回答。她把自己蜷了立起来。

叶离离想了想，喵嗷了一声。

她和咪咪长得很相似，声音嘛，大概在人类听起来都差不多。

骆小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叶离离并不逼迫她，了然地退出门外，“那我去找解闻声，有事叫我名字，我会听见的。”

即便是说了自己要和解闻声谈事，叶离离也没有直接朝他的办公室去。

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她打算先巡逻一圈看看病人们的情况。虽然她目前不能进入这些病人的记忆，但她依旧乐于为病人们提供一点慰藉。蹭蹭他们冰凉的手指，在他们的病床上团成一个纯黑色的圆。

毕竟少食多餐有益健康还不易发胖。

病人间很快传出了黑色毛绒安抚动物的传闻。热乎乎、软绵绵、毛茸茸，还会喵喵叫。

她看见那对母子蜷在一张床上。白天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在此刻也显得讨人喜欢起来。

叶离离虽然不能进入母亲的记忆，却能时刻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焦急与不安。

她同那位母亲对上视线。

病人居然清醒着。

猫科动物的天性让叶离离觉得这不是好事。

她往床头一跳，扒住栏杆去按救护铃。

这种传统的按铃是为人型生物设计，猫的爪子根本按不动。

该死的！叶离离已经闻到了更为恐怖的味道。

死亡迫在眉睫。

她咬牙，黑色的毛发在她四肢奔跑着褪去。许久未曾使用的人类身体帮助她按下那个按钮。

惊人的响动在走廊里回荡。

就算是按下按钮的本人，叶离离都被吓了一跳。

好在人类的身体不至于像猫一样原地起飞。

病床上的孩子翻了个身，在噪音里迷迷糊糊看她一眼。

有脚步声往这边赶了。叶离离活动了一下身体，又重新变回一只小猫咪。

负面情绪不禁饿，她还是省着点劲用在该用的地方。

解闻声快步走进来，“怎么回事？”

还没等叶离离开口，他看见病床上那双睁开的没有情绪波澜的眼睛。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边。

“把小孩子带出去。”他把男孩刨开，动作有些粗暴。

小孩揉着眼睛被推下床，刚张嘴要闹，叶离离上来就是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硬扯着他到了病房外。

这不是普通猫咪能有的力量。叶离离得承认她动用了一些手段。

仔细看就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笼罩在这孩子身边。

他们小声地说着只有男孩一人能听见的悄悄话，“走，我们出去玩。”

被蛊惑的男孩站在走廊里，一个人和自己做起了游戏。

叶离离分出一边眼睛看着他，一边歪着耳朵偷听病房里的动静。

解闻声之前说过，这是封锁区，没有新式设备。

所以抢救的方式还是那么传统。

电击起搏、静脉推注、心肺复苏。

叶离离只是一只小猫咪，听不得这种沉重的事。

她垂下耳朵紧紧盖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小孩身上去。

“当——”

注射器被扔进金属托盘，碰出很大的响声。

叶离离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不知觉地听上病房内的动静。

“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她的心跟着沉下去。

无情却最公平的死亡，总是让人或猫都不愉快。

她用力抖了抖皮毛，总觉得有湿乎乎黏腻腻的东西粘上了自己。

解闻声走出病房，他的脚步听起来沉重许多，“家属呢？”

叶离离用尾巴向小男孩方向一扫。

后续的程序跟她无关。叶离离讨厌这种氛围，先躲去了解闻声的办公室。

这一路上病床上的病人都很苍白。

她终于开始觉得他们就像是某种倒计时，每翻过一天就会死亡一名的那种。

解闻声没有耽搁太久。收尸的流程本就简单，更别提剩下的家属只有一个孩子。

联系后勤，开具证明，然后他就能脱手。

只是精神上，他未必能得解脱。

叶离离蹲在他的办公桌上，与不开灯的黑暗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那双比宝石还要闪耀的眼睛，解闻声都看不清她的身影。

“向我乞求吧，或者用你们更愿意接受的说法，委托我吧。”叶离离的语气变得陌生，“我可以完成顾客的任何委托。”

解闻声一时被她蛊惑。

她的眼睛如同旋涡，莫名的情感吸引着他向下坠。

只要他放弃那些可笑的程序，放弃自己的挣扎，全然交给叶离离，一切烦恼都会消失。

他张开嘴：“……不。”

叶离离偏头看他，揣着手趴在桌上。

可以说意外，也可以说不意外。

意外是有人能这么快摆脱她的能力，不意外是解闻声一看就是遵守本心的人，不会轻易被她下套。

但她并没有说谎，小猫中介可以解决这个，只要有人张嘴请求。

就算是神也要遵守这条规则，先是信徒情愿而后应答。否则无故介入他人因果会导致更多复杂的反应。

小猫中介当然也要遵守这个规则。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并不会违背你的什么原则。”叶离离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把黑羊的资料给我吧。”

解闻声推过来一个屏幕。他心情不太好，话变少了很多，交代叶离离怎么使用后就坐到一旁。

他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

死亡是每一位医生都会面临的必修课。他可以忍受，但不能习惯。

倘或他有一天变得麻木，也就不适合在整个行业做下去。

他不想变得跟一些同事一样。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在叶离离身上打转。

办公室内没有开灯，黑色的皮毛是天然的保护色。但解闻声就是能“看见”她。

以某种他不能理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