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姐在听见敲门声后恢复了一点神志。她抓起还在自己脚边的咪咪，打开窗户把它塞了出去。

她不喜欢高空，所以选了最便宜的地下室，正好方便咪咪逃离。

那小东西一反常态，抱着她的手吱哇乱叫，坚决不肯离开。

它最近已经变得很有分寸，知道这没毛的同类容易受伤，几乎从不伸出爪子。

这一次在挣扎时却给骆小姐的手上挠的满是印子。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骆小姐听见了外面播放的警告条辩。

“计时结束后仍无人应答将进行暴力闯入，请户主及时响应。”

快一点，快一点跑出去啊！

她的心跳快了起来，不由得呼吸急促。

走啊！反正你们最后都要离开我！

她狠下心，用力将手臂朝下甩了两次，总算把咪咪扔出窗外。

关窗，调整玻璃为不可视状态，整理袖子遮盖伤口。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顶着倒计时结束打开家门。

“怎、怎么了？”她还有点不住的气喘。

门外除了常规的执勤AI，还难得配上了活物一同出勤。

那人穿了一套她看不懂的制服，也看不见脸，“您好，根据举报我们前来调查，希望您能配合。”

骆小姐脑子乱成一团。她还无厘头地想到，这人裹成这样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您好？”对方再次呼唤她的注意力，“请问是****吗？”

兹——

那一瞬间刚好有刺耳的响动遮掩了后半句问话。

“什么？”骆小姐捂住了耳朵。

“按租赁合同显示，这里的实际居住人名为——”

又一声。

那个声音像是在空荡的大厅里强行启动一台全是锈蚀的机器。

回声让原本刺耳的嘎吱变了个调子，更尖锐，更像一只游荡的幽灵。

“你还好吗，小姐？”对方担忧着伸出手。

骆小姐按着耳朵摇头，“抱、抱歉。”

兹——

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带了一支敲锣的队伍在她耳朵里头向深处探险。

她的异常完全掩盖不住。

原本神色担忧的执行人往后推开一小段距离。“对象行为异常，怀疑黑羊可能，请求医疗支援，重复一遍，黑羊可能，请求医疗支援。”

骆小姐摆手。她想说我没有，我不是。只是她的表现看起来并不具有说服力。

但她在尖锐的刮擦声里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有谁夹起嗓子，“咪——”

很轻，很小的一声。

站在她门口的执行人根本没有注意。

一条黑色的影子从他们身后缓慢地贴地爬行。

那是咪咪发起袭击前的准备动作。

它不知道什么黑羊，不知道人类社会需要遵循规则。

它只知道自称妈妈的大号同类受到了伤害，而且看起来是它面前这堆东西造成的伤害。

骆小姐只来得及喊一声，“别！”

黑色的闪电落在执行人背后。

它的爪子锋利，却奈何不了科技。特殊的防护服甚至能禁受热武器的一击，别说它这小爪子。

执勤AI的反应同样迅速。

在咪咪出现在它摄像头范围的一瞬，警报与红灯一并拉响。

一瞬间狭窄的过道里同时发生了无数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骆小姐甚至能看清他们每一个的动作。

先是亮起红灯，而后是拉响的警报。

随后咪咪扑到了执行人的背后，因为制服特殊的面料没能成功勾住，又后腿一蹬落在地面。

在它下落的过程中，AI解锁了武器权限，叫唤着“未识别物种”，一边射出了电网和麻醉子弹。

受到袭击的执行人反身掏枪，随即瞄准在四处扑腾躲避的咪咪。

快速的动作在她眼中慢放，铺天盖地的细节塞得她头脑发胀。

但是、但是，咪咪！

她张嘴想要阻止这场乱局，可只有恶心欲呕的痛苦涌出。

骆小姐终于受不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她在医院里，医生指着脑图对她说：“黑域再大一点就要变成黑羊III期了。”

医生的年纪不小。皱纹一圈圈勒住了她的脖子。

“放轻松一点。你看就差这么一点，你不用进入封锁区。这也是很幸运的事啊。”

她们对幸运的看法有所偏差。

骆小姐尽快办理了出院手续。她要回去找咪咪。

只要在没有真的见到一具尸体前，她都不认为对方出事了。

只要我没亲眼看见，那么它就一定还在这浩瀚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活着，流浪着，等着我去带它回家。

叶离离的尾巴摆动了一下。她想，原来是这样啊。

她趴下来，“咪咪见到我的时候说，要我救救妈妈。她没有说别的，她只是想救救你。”

小动物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它知道你不太好。

这是它回报食物与庇护的方式。

淡淡的光又从叶离离身上溢出来，传递到骆小姐身上。

空气中有一种温暖的气味，是小猫梳顺了毛发之后躺在阳光下被晒出的味道。

养猫日久就会被腌入这种味道，自己反而不觉得。

骆小姐很久没有闻到，她反应了一会儿。

以前咪咪喜欢贴在她胸口睡觉，用小小的心跳去数她心脏的跳动。

她就会在这种味道和满床猫毛里打着喷嚏醒来。

明明也没有很久。

她为什么会觉得恍如隔世了呢？

叶离离拱了拱她的腿。她实在是不想踩脏病床。

骆小姐弯下腰来抱起她。

叶离离伸出梅花爪子，在骆小姐的眉间按下去，“好好睡一觉。”

那是人类看不到的标志，是叶离离作为小猫中介的特殊签名，意味着已结案客户。

抱着她的手开始放松，随即滑落。

叶离离腾空一瞬，轻盈地落在床铺上。

好，不论怎么不想踩脏病床，她也踩了两次了。

骆小姐已经安静地睡去，虽然姿势有些别扭，可以想见醒来后会腰酸背痛。

没关系，至少在梦里她会获得片刻安宁。

叶离离打了个哈欠，露出几颗尖牙。她喵了一声，几点金色光芒从骆小姐皮肤下渗出来。

小猫还是太年幼了。它们没有多少力量可以供奉给叶离离。

“算啦，也不是第一次做赔本买卖。哼，反正我会从你主人身上收利息的。记得好评呐。”

她跳下床，最后看了一眼骆小姐安静的睡颜。

再见了，咪咪。

骆小姐睡了，大部分的病人也睡了。

叶离离开始巡逻领地。

虽然她目前不能进入这些病人的记忆，但她依旧乐于为病人们提供一点慰藉。

蹭蹭他们冰凉的手指，在他们的病床上团成一个纯黑色的圆。

少食多餐有益健康还不易发胖。

病人间很快传出了黑色毛绒安抚动物的传闻。

热乎乎、软绵绵、毛茸茸，还会喵喵叫。

她看见那对母子蜷在一张床上。白天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在此刻也显得讨人喜欢起来。

叶离离虽然不能进入母亲的记忆，却能时刻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焦急与不安。

她同那位母亲对上视线。

病人居然清醒着。

猫科动物的天性让叶离离觉得这不是好事。

她往床头一跳，扒住栏杆去按救护铃。

这种传统的按铃是为人型生物设计，猫的爪子根本按不动。

该死的！叶离离已经闻到了更为恐怖的味道。

死亡迫在眉睫。

她咬牙，黑色的毛发在她四肢奔跑着褪去。许久未曾使用的人类身体帮助她按下那个按钮。

惊人的响动在走廊里回荡。

就算是按下按钮的本人，叶离离都被吓了一跳。

好在人类的身体不至于像猫一样原地起飞。

病床上的孩子翻了个身，在噪音里迷迷糊糊看她一眼。

有脚步声往这边赶了。叶离离活动了一下身体，又重新变回一只小猫咪。

负面情绪不禁饿，她还是省着点劲用在该用的地方。

解闻声快步走进来，“怎么回事？”

还没等叶离离开口，他看见病床上那双睁开的没有情绪波澜的眼睛。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边。

“把小孩子带出去。”他把男孩刨开，动作有些粗暴。

小孩揉着眼睛被推下床，刚张嘴要闹，叶离离上来就是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硬扯着他到了病房外。

这不是普通猫咪能有的力量。叶离离得承认她动用了一些手段。

仔细看就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笼罩在这孩子身边。

他们小声地说着只有男孩一人能听见的悄悄话，“走，我们出去玩。”

被蛊惑的男孩站在走廊里，一个人和自己做起了游戏。

叶离离分出一边眼睛看着他，一边歪着耳朵偷听病房里的动静。

解闻声之前说过，这是封锁区，没有新式设备。

所以抢救的方式还是那么传统。

电击起搏、静脉推注、心肺复苏。

叶离离只是一只小猫咪，听不得这种沉重的事。

她垂下耳朵紧紧盖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小孩身上去。

“当——”

注射器被扔进金属托盘，碰出很大的响声。

叶离离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不知觉地听上病房内的动静。

“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她的心跟着沉下去。

无情却最公平的死亡，总是让人或猫都不愉快。

她用力抖了抖皮毛，总觉得有湿乎乎黏腻腻的东西粘上了自己。

解闻声走出病房，他的脚步听起来沉重许多，“家属呢？”

叶离离用尾巴向小男孩方向一扫。

后续的程序跟她无关。叶离离讨厌这种氛围，先躲去了解闻声的办公室。

这一路上病床上的病人都很苍白。

她终于开始觉得他们就像是某种倒计时，每翻过一天就会死亡一名的那种。

解闻声没有耽搁太久。收尸的流程本就简单，更别提剩下的家属只有一个孩子。

联系后勤，开具证明，然后他就能脱手。

只是精神上，他未必能得解脱。

叶离离蹲在他的办公桌上，与不开灯的黑暗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那双比宝石还要闪耀的眼睛，解闻声都看不清她的身影。

“向我乞求吧，或者用你们更愿意接受的说法，委托我吧。”叶离离的语气变得陌生，“我可以完成顾客的任何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