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从外面取了配送的食材,没注意关门。
她以前也不关门,咪咪从来没有乱跑过。
偏偏是那一次,黑色的身影轻而易举融入了阴影。她根本没看见咪咪从墙根处窜过去。
骆小姐走回房内,放好手里的东西,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咪咪?”她试着呼唤。
没有从任何一个角落朝她奔来的身影,也没有大声喵喵的回应。
骆小姐一下慌了神。
她想起她的过去,那些诅咒一样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耳边。
“怎么就你活了下来。”
“害死了一堆人的倒霉鬼。”
“撒谎精,活该孤零零一个人。谁也不要和她做朋友。”
她感觉喘不上气来,好像有谁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在半空。
随即她发现自己的确双脚离地了。
但屋里除了她,没有其他活物。
臆想中的症状出现现实化,这是黑羊的诊断标准之一。
她在意识到患病的那一刻并不惊慌,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松快。
那双看不见的手就在此刻消失。她坠落在地。
下一秒她又想起咪咪。
那小生命还在外面。它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庇护,要如何面对危险陌生的世界。
于是下一秒现实化再次出现。
她捂着被掐出印子的脖颈,忍着窒息感跌跌撞撞往门口去。
第二次发作的症状不算太严重。
当她满心都是咪咪的下落时,无论是黑羊还是别的什么痛苦便变得遥远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发出咪咪的声音呼唤它。
咪咪是一只很听话很乖的小东西。它每次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飞奔而来。
其实那天咪咪跑出门后并没能走多远。
星际社会复杂又特殊的交通情况,需要身份认定才能正常行动的监控系统都足以让一个没多大脑容量的动物瑟瑟发抖。
尤其大多数猫咪都是胆小鬼。
咪咪趴在一个墙和飞车共同构起的角落里。它的耳朵高高竖起,黑色的眼睛瞪得滚圆。
外面世界的味道很复杂。它需要花上比预想更多的时间来探索新的领地。
但在它志得意满的要闯出一番天地前,它先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是妈妈!
它一跃而起,从缝隙中溜出来,四肢灵巧地奔向骆小姐。
那道身影奔过来时,刚从黑羊症状中缓过来的骆小姐视物还有些不清楚。
猫的肉垫让它们行动无声息。
骆小姐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压缩的垃圾块被风吹动滚了过来。
后来她听见了动静。
咪咪竖着尾巴,踩着那些有些年久失修的屋檐与装饰广告牌,在一阵瑟瑟作响里奔向她。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坚定地选择、被这样坚定地依赖过。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她蹲了下来拥抱住那团黑色的影子,将它藏进自己的怀里。
“咪咪……咪咪……”
外面的世界充满摄像头与无人机。骆小姐心知留得越久,咪咪被发现的风险越大。
可她有点动不了。
小小的一团黑压在她的手臂上,如同有万钧的重量。
最后还是因为她哭得太久,偶然路过的路人悄悄议论,“诶,要不然还是问问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骆小姐听到他们的声音,将咪咪往自己上衣里一塞,捂着肚子溜走了。
这一次咪咪的逃家以骆小姐回去抠了它一星期零食为结。
她们互相依赖着,看着外面的世界越来越混乱。
四处出现了黑羊的患者。星系间的连通被迫中断。
幸好现在许多保障性的基础工作都交由人工智能,否则她们可能很快就要陷入断水断粮的境地。
但这种混乱的状态必须尽早结束。
于是在某一天清晨,女娲中枢颁布了封锁区法令。
所有被确诊黑羊III期及以上的病人都必须进入封锁区生活,避免因他们的爆发影响更多人的生活。
骆小姐本不是这些病人名单中的一员。
她的邻居是。
在法令颁布的第三天,她听见隔壁爆发了巨大的争吵。
要知道他们住的格子区用的虽不是最好的材料,但静音效果一向不错,才成为了许多昼夜颠倒的职员的第一选择。
足以想见对面发生着怎样剧烈的反抗。
骆小姐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只是她听到了一耳朵“为什么不去她家”、“她才是违反了法案的人”。
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无申报私自克隆古生物,并带离实验环境私下豢养。
但咪咪是一只完全无害的小动物。
就因此,它不会获得流民法案的特赦。
它会被人道性毁灭,而后进过无害化处理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分能源。
太奇怪了,这条规则太奇怪了。
头一次骆小姐生出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弱小无害反而要被惩处,而强大蛮横的却因为不可轻视而得以幸存。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黑色的泥水从四面流淌滴落。
原本要跳到她怀里的咪咪被这种危险的味道吓退,焦急地在她脚边打转。
“咚咚。”有人在敲门。
骆小姐在听见敲门声后恢复了一点神志。她抓起还在自己脚边的咪咪,打开窗户把它塞了出去。
她不喜欢高空,所以选了最便宜的地下室,正好方便咪咪逃离。
那小东西一反常态,抱着她的手吱哇乱叫,坚决不肯离开。
它最近已经变得很有分寸,知道这没毛的同类容易受伤,几乎从不伸出爪子。
这一次在挣扎时却给骆小姐的手上挠的满是印子。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骆小姐听见了外面播放的警告条辩。
“计时结束后仍无人应答将进行暴力闯入,请户主及时响应。”
快一点,快一点跑出去啊!
她的心跳快了起来,不由得呼吸急促。
走啊!反正你们最后都要离开我!
她狠下心,用力将手臂朝下甩了两次,总算把咪咪扔出窗外。
关窗,调整玻璃为不可视状态,整理袖子遮盖伤口。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顶着倒计时结束打开家门。
“怎、怎么了?”她还有点不住的气喘。
门外除了常规的执勤AI,还难得配上了活物一同出勤。
那人穿了一套她看不懂的制服,也看不见脸,“您好,根据举报我们前来调查,希望您能配合。”
骆小姐脑子乱成一团。她还无厘头地想到,这人裹成这样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您好?”对方再次呼唤她的注意力,“请问是****吗?”
兹——
那一瞬间刚好有刺耳的响动遮掩了后半句问话。
“什么?”骆小姐捂住了耳朵。
“按租赁合同显示,这里的实际居住人名为——”
又一声。
那个声音像是在空荡的大厅里强行启动一台全是锈蚀的机器。
回声让原本刺耳的嘎吱变了个调子,更尖锐,更像一只游荡的幽灵。
“你还好吗,小姐?”对方担忧着伸出手。
骆小姐按着耳朵摇头,“抱、抱歉。”
兹——
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带了一支敲锣的队伍在她耳朵里头向深处探险。
她的异常完全掩盖不住。
原本神色担忧的执行人往后推开一小段距离。“对象行为异常,怀疑黑羊可能,请求医疗支援,重复一遍,黑羊可能,请求
医疗支援。”
骆小姐摆手。她想说我没有,我不是。只是她的表现看起来并不具有说服力。
但她在尖锐的刮擦声里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有谁夹起嗓子,“咪——”
很轻,很小的一声。
站在她门口的执行人根本没有注意。
一条黑色的影子从他们身后缓慢地贴地爬行。
那是咪咪发起袭击前的准备动作。
它不知道什么黑羊,不知道人类社会需要遵循规则。
它只知道自称妈妈的大号同类受到了伤害,而且看起来是它面前这堆东西造成的伤害。
骆小姐只来得及喊一声,“别!”
黑色的闪电落在执行人背后。
它的爪子锋利,却奈何不了科技。特殊的防护服甚至能禁受热武器的一击,别说它这小爪子。
执勤AI的反应同样迅速。
在咪咪出现在它摄像头范围的一瞬,警报与红灯一并拉响。
一瞬间狭窄的过道里同时发生了无数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骆小姐甚至能看清他们每一个的动作。
先是亮起红灯,而后是拉响的警报。
随后咪咪扑到了执行人的背后,因为制服特殊的面料没能成功勾住,又后腿一蹬落在地面。
在它下落的过程中,AI解锁了武器权限,叫唤着“未识别物种”,一边射出了电网和麻醉子弹。
受到袭击的执行人反身掏枪,随即瞄准在四处扑腾躲避的咪咪。
快速的动作在她眼中慢放,铺天盖地的细节塞得她头脑发胀。
但是、但是,咪咪!
她张嘴想要阻止这场乱局,可只有恶心欲呕的痛苦涌出。
骆小姐终于受不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她在医院里,医生指着脑图对她说:“黑域再大一点就要变成黑羊III期了。”
医生的年纪不小。皱纹一圈圈勒住了她的脖子。
“放轻松一点。你看就差这么一点,你不用进入封锁区。这也是很幸运的事啊。”
她们对幸运的看法有所偏差。
骆小姐尽快办理了出院手续。她要回去找咪咪。
只要在没有真的见到一具尸体前,她都不认为对方出事了。
只要我没亲眼看见,那么它就一定还在这浩瀚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活着,流浪着,等着我去带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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