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闷热刚刚逼近海市。
研究所实验间,芳香类特有的气味从稍沸的旋蒸瓶中散出。另一侧通风橱,许知夏正守着消化炉,炉内是高浓度的酸类。
这是许知夏连续加班第七日,卷王上司只需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底下仰仗鼻息的助理就要没日没夜加班加点。
嗅到酸雾的那一刻,许知夏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骤然清醒,松掉的发条即刻崩紧。
紧接着,通风橱顶,一整块的铁皮掉落。“哐当”巨响过后,消化炉中的液体“咕咚咕咚”冒着巨泡的同时,倾泻在整个橱面。
一侧,正在旋蒸样品的孟归鹤眼疾手快,一把将许知夏拉到身后,快速将通风橱门拉下。
橱内,是浓酸剧烈反应。
橱外,许知夏钝在后侧。
如果可以,许知夏一点都不想在孟归鹤眼前出丑。
与孟归鹤的孽缘,深究起来,要从她刚读研说起,导师散养,直接把她扔给了还在读博的孟归鹤。
那时网上盛传“寡王一路硕博”,许知夏偏不信邪。
她一腔热血地以为能陪她深夜传代细胞、一起吐槽培养基长屎、会在她犯错时,用食指点住她额头,怒骂她是猪,但又麻利地帮她擦屁股的师兄,对她是有点不一样的。
可当许知夏鼓足勇气,在博士楼下苦等一夜。
等来的,却是好友拉黑。
从此,孟归鹤这个人在许知夏人生中留下的痕迹逐渐淡去。
若不是今日所里重逢,许知夏以为,她早就把年少时的欢喜,忘记了。
孟归鹤冷淡的声音突然从许知夏头顶飘来,“实验出事故,第一时间汇报给大老板。”
许知夏呆楞着“哦”了一声,视线不可控制地落在事故现场,上下忙碌的孟归鹤身上。
在检查炉子反应稳定,确定酸雾泄露遏止,不会发生二次事故后,孟归鹤摘下手套,一言不发地离开。
周围只剩下许知夏一人,她突然抱着脑袋,背对着监控哀嚎几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哀嚎实验上出现如此的失误,助理事业即将到头。
大老板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那间,许知夏磨蹭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
门却自动开了。
孟归鹤一身白色实验服,从内出来。他戴着黑色金属框的眼镜,镜片下是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此刻正低垂着看着她。
许知夏手指头都快搅在一起,捏着裤子,视线“刷”得往下一挪,大步绕过孟归鹤。
孟归鹤出去时,将门带上。
大老板办公室,许知夏很少来,平常与大老板的交流也仅限于群聊中的收到、好的。
此外,她只从同为助理的同事嘴里听到大老板诸如铁公鸡、笑面虎等形象称号。
“王老师,我...”许知夏难得结巴,“我做消化的时候没注意,酸雾泄露,把通风橱顶腐蚀掉了。”
酸雾泄漏事件,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王建仲耳中,许知夏以为自己迎面要接受的是泡沫星子组成的疾风暴雨,但王建仲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小许啊,年轻人不要怕犯错误。下次注意点就好了。”王建仲手指头点着办公桌,岔着腿,和风细雨得好像大院里慈祥的老爷。
许知夏紧张的心平缓了下来,她没有细想王建仲反常的缘故,只连声点头,面上是一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模样。
“王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事故被轻轻放下,许知夏走出办公室时一身轻,想起楼下未收拾的残局,拍了拍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
许知夏所在的研究所是海市大大小小研究所里数一数二的贫穷,穷到楼道口的灯常年是坏的。
这时日头偏西,浓密的树杈子与阔叶又挡了大半个窗子,只余下缝隙里一点光亮,落在地面瓷砖上。
是一点又一点斑驳的痕迹。
实验间,孟归鹤正弯腰抱着一锅的废水往玻璃烧杯里倾倒。
久别重逢,许知夏发现孟归鹤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微长的刘海盖在眼睑上,像一块能遮光的帘子,藏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看见那一锅废水被孟归鹤小心翼翼地全部倒在烧杯里,许知夏不好意思地走上前,“这个是...”
“救急,把样品撒了。”孟归鹤简短地陈述完一件放在旁人身上,足以让人崩溃的事情,但他好似云淡风轻到,无关紧要。
反倒是许知夏,满心愧疚,“我赔。”
孟归鹤一愣,眼底像突然落入了春色一般,晦暗神色一扫而光,转若清明,他哑声说道:“好,明天六点半,去养殖场取样。”
许知夏:“?”
一起?取样?
她说的赔难道不是赔钱吗,或者是她来负责从这一锅废水里,把样品再重新提取出来。
显然,孟归鹤没有留给许知夏拒绝的空间,时间、地点齐齐抛出。许知夏就像被架在独木桥上,不论进退,只能往前走。
消化酸雾泄漏,以古往今来实验室频出的安全事故相较,不算什么重大事故。且孟归鹤处理得当,将事故遏制在一间通风橱内。
橱内,浓酸爬过的地方留下腐蚀的印迹,铁块与桌面锈渍斑斑,消化炉子倒在一侧,许知夏辛苦消化完成的样品,全部付之一炬。
没空去哀叹好几日的前功尽弃,许知夏带上乳胶手套又套上丁.腈手套,又在外多套了好几层橡胶手套,主打一个十层防护,百毒不侵。
接着,她就抄起坩埚钳子,准备夹住抹布咔咔一顿擦干摸尽。
许知夏刚要打开通风橱的手被人拦住,是孟归鹤。
“没人教过你该怎么处理吗?”孟归鹤语调微冷,再配上素来无波澜的神情,那种言辞中的犀利感能让人瞬间无所适从。
“没人教过。”许知夏低着头,酸涩在一瞬间爬满了心脏。
读研那三年,她在实验上一切的犯蠢与无知,孟归鹤不厌其烦地全部兜底。
就像一个知道后顾无忧的小孩,许知夏从不烦心擦屁股的事情。
现在,不一样了。
通风橱发出如同老牛喘气一般的噪声。
孟归鹤将坩埚钳子放在一旁,取来软管,一头接在水龙头处,拧开阀门,水流一寸寸冲洗着被酸雾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台面与柜体。
在浓酸倾倒的第一时间,孟归鹤就已经将早有配置的低碱性溶液倒在了橱面。
故而后续,只需要用大量的水,将中和后的液体冲走。
孟归鹤冲了很久,像有洁癖一样,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在确认没有酸液残留,才摘下手套。
他克制的视线哪怕掩藏得再好,余光仍然不自觉地落在许知夏身上。
像是一个矛盾体,语调冰凉,但无论行事亦或是字眼间,都带着迫切想挨近的味道。
孟归鹤开口,“入职发放的实验操作手册有写。”
许知夏抬头,“我会去看的,孟老师。”
意外的重逢,让许知夏年少时死去的欢喜一直都有冒头又缩下去的波动。
孟归鹤看上去永远是冷冷淡淡,像个不通情义的冰块。
但实际上,好像每一次犯蠢与无措时,第一时间出现在许知夏眼前的...
都是他。
*
研究所在老城区,院内灯光昏暗。许知夏背着斜挎包,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带子。
身旁的男人在这时就好像是冰柜制造机一样,十分沉默。
“明天。”许知夏率先打破有点凝重的空气,“在哪里集合?”
“所东门。”
“哦。”
一个话题就这样终结,没有如许知夏期待的那样,驱散掉尴尬到抠脚的气氛,反而更多了一点无话可说的窘迫来。
良久,“你...”
两人同时开了个头,许知夏快言一步,“你先说。”
孟归鹤:“明天起得早,多订几个闹钟。”
许知夏的赖床能力,他是最清楚的。
在许知夏读研期间,每天喊醒她的不是早八这等本科生玩意,而是师兄的亲切问候。
譬如,许师妹,你的细胞快失去营养了。
又譬如,许师妹,一个皿装不下十的十次方个细胞,它们要出逃了。
许知夏一直都很好奇生活与性子皆寡淡如白水一样的孟归鹤,是从哪里学到的一手催床**。
很管用。
“你现在怎么不拿出以前那一套催床大发了?”回忆冲击都太狠,许知夏一时忘了他们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三年的关系了。
孟归鹤似乎是没料到许知夏会这么说,他沉默了很久,镜片下神色跃然。
“好。”
格外简短的一个字,让许知夏所有的话都挤在了嗓子眼里,冒不出来。
好什么好?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在说话。好在职工楼离研究所很近,许知夏赌气地没有扭头,刷卡、开门、拐弯上楼一气呵成。
职工楼一层两户,许知夏在三楼,本着工作期间屁股挨着凳子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所以许知夏一般都选择步行上楼。
推开屋门,没顾得上脱鞋子,她身子贴着房门,竖耳听着楼道间的动静。
在没有听到脚步声时,眼底染上了失落。
教职工楼外,孟归鹤立于路灯落不到的光亮外,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手机,还有96%的电量。
手机屏幕上的软件很少,除必要社交软件以及出厂自带软件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娱乐等打发时间的APP。
修长而透白的手指悬在绿色APP上很久,孟归鹤发着呆,镜片下低垂着的眸子掩着情绪,只有睫毛略有颤动。
良久,手指落了下去。
点开的界面很是干净,除了研究所大小群聊消息被屏蔽着,最惹眼的无外乎那个头像是举着风车的小姑娘的置顶。
没有备注,以前有,孟归鹤将它备注成:小太阳。
孟归鹤很清楚,许知夏的出现意味着,一束打开缝隙,又从中透进来的亮光。
这时窗口弹出了一条消息,之后那个红点一直在跳动。
孟归鹤稍有暖意的面色戛然褪去,他平淡地看完连珠炮一样轰炸的消息,又情绪四平八稳地回复。
孟归鹤:优青评选申请我会取消,检讨书随后上交。
回复完,孟归鹤抬了抬有些滑落的眼镜,视线顺着窗户停驻在三层,片刻又收回。
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是一条一直一直往下走的下坡路,区别只在于,遇见许知夏前,坡很陡。
遇见许知夏时,他又生出了抗争与呐喊的勇气,他的人生开始波澜起伏起来。
但最后,好像都会归于下沉。
孟归鹤住在顶层十楼,门开时,屋内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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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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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笔下的世界,流于暖调的日光与笑容羞赧的初锦,以及那一群毛绒绒。
而于荀初锦而言,姜祉的出现,如同孤独的南极洲有了拱卫在侧的西风漂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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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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