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夏从来不失眠,今晚养了个羊戳到三点半依旧毫无睡意。
怕是老天都不想让许知夏睡,她瞪红着眼看着在游戏界面上蹦出来的小羊,手指头停在木桩后面的萝卜上。
贡献了无数广告费,今晚她依旧离吃羊临门一脚。就好像读研三年,那一场被课题组所有人都笑称的,临门一脚的爱情。
许知夏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脑袋针扎一样的疼痛逐渐将她从回忆里拉扯出来,终于在又一次临门一脚功亏一篑后,许知夏扔掉手机,被子一扯,蒙住脑袋。
突如其来的闹钟声惊扰了才生出来的困意。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许知夏起床洗漱换衣一气呵成。
下楼已经六点四十。
仲夏时,六点太阳已经有些晒人,许知夏正后悔出门没把遮阳伞带上,头顶就落下一脸阴影。
孟归鹤打伞的好习惯,许知夏培养了三年。才把一个烈阳不打伞,阴雨不挡风的狠人培养成出门必带伞,遮阳或挡雨的好男人。
“这么早去做什么?”许知夏打着哈欠,整个人走在伞阴影下。
“先去食堂吃早饭。”
重逢,好像没有太多戏剧性的事情发生,没有许知夏想象中的那么尴尬亦或是情绪愤慨。
还是和以前一样,会一起去食堂过早,然后回实验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研究所食堂供应的早点,许知夏还是第一次去,据说菜品一般,和上学时的食堂一样。
相反,孟归鹤倒是很熟悉,将伞挂在门外,便带着许知夏到窗口。
食堂打饭的阿姨显然都认识孟归鹤,亲切地喊着小孟。
“老三样?”
“是,今天来两份。”
孟归鹤说罢,阿姨吃瓜的眼神已经顺着孟归鹤挪到了许知夏身上,那神色里分明就是一副;小伙子不错啊,有对象了。
老三样分别是一瓶牛奶、一碗加了小菜的粥,以及几个小笼包子。是许知夏以前被迫过早时的标配。
许知夏并不喜欢被周围人按头吃瓜,但好在食堂人不多,零星几个都忙着觅食,没人去关注食堂一隅,这一组不寻常的搭档。
一直到饭后坐在车上,前去海水养殖场的路上,许知夏依旧看不出如今孟归鹤与她突然的走近,是有什么企图。
昨天酸雾泄露,孟归鹤扔下自己的实验忙着处理许知夏捅出来的篓子,结果导致自己旋蒸的样品倒了,好不容易提取出来的磷脂全部撒到了废水锅里。
所以今日,才不得不又去一趟海水养殖场,再去取一点样品。
名为“海水养殖场”的养殖场,实则就是一个坐落在海市西北偏角的小作坊。
有着几个“水坑”养殖海货,然后又挂着与海市海洋食品研究所合作的大旗,干一些零卖、批发以及样品提供的大小琐事。
孟归鹤,是那里的熟客。
自研究所决定与海水养殖场联合开办“所企合作,共谋食品未来”的项目后,孟归鹤就成了特派员。
一个没什么油水,但大事小事逼事不少的岗位。
“孟老师!您来了!您快帮我们看看,这些鱼怎么就翻白眼了啊!”
孟归鹤刚下车,等在养殖场外一个身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就假哭着迎了上来。
孟归鹤不着痕迹地避开男人拉过来的手。
“孙经理,带路。”
翻白眼的鱼在一号养殖区,略有些发浑的水中浮着一条又一条翻肚皮的鱼。鱼是那种一米多长略有些尖嘴的红皮鱼。
孟归鹤只扫了一眼,神色不慌不急,他围着养殖区走了一圈,细看了区内所有翻白眼的死鱼。
“这是,淡水鱼吧?”许知夏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你在女娃子放什么屁,我这可是大价钱买来的青鱼,据说一条能长一米多,可有百来斤。”
孙经理显然不能接受这种低级错误的发生,他嗓门都大了许多,好像只要声音响,什么错就都能掩盖过去。
“孟老师!你来说说,我这养殖场是不是撞邪了!”
孟归鹤迎着孙经理期盼的神色,摘下眼睛,平静地打碎了孙经理的梦,“海水养殖的是青条鱼,你自己也说了你买的是青鱼,淡水鱼之一。”
权威发话,孙经理莫有不从。
孟归鹤是把他这个小小养殖场从一个“水坑”发展到近十养殖区的金子,他对孟老师的话带有足足百米的滤镜。
“这!这不想着就差一个字,应该大差不差咧!怪我贪便宜。”
伴随着孙经理的哀叹,孟归鹤解决鱼翻白眼问题后便带着许知夏回归正题。
他们来,是来挑选适合实验的同批次青皮贻贝。
贻贝中提取纯磷脂用于功能性海产品开发是研究所新瓶装旧酒的老项目,孟归鹤拿到这个项目,只是在给大老板打工而已。
但到底是真的旧酒,还是未探测出的潜在新酒。孟归鹤从不觉得世间之事有尽头。
未知是无限的。
挑选新鲜的贻贝,最好的就是下坑自己捞。许知夏刚拿起涉水服要穿上,孟归鹤就夺了过去。
“你不用下去,帮我拿着眼镜就行,我怕你不会选。”
许知夏撇了撇嘴,她对这个男人的嘴硬了解极了,分明就是要把脏活累活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还要做出一副冷淡模样来。
孟归鹤只是有些散光,平日带上眼镜,更多的只是想阻挡住旁人些许窥来的视线。他不喜与人对视,更不喜欢自己从眼神中袒露的情绪毫无遮挡。
养殖贻贝的区域不大,但却是这个养殖场中规划最合理且用水、照明、清理等最合乎标准的一块。
其中孟归鹤付出的心血不言而喻。
许知夏便应着孟归鹤的话等着岸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孟归鹤的眼镜,框是最古板的黑色细框,镜片很薄。
她视线一直落在孟归鹤身上,这个男人就算穿着肥厚带泥污的涉水服,依旧能从身姿与举止中,看出帅哥的胚子来。
孟归鹤很白,是那种换到许知夏身上会做梦都笑醒的那种白。
清早的光又是柔和的,镀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好像加了一层滤镜。
无疑,许知夏是有点颜控的。
贻贝捞取不是什么麻烦事,挑选原则无非就是活的、肉厚实的,孟归鹤一网兜下去,挑挑拣拣,最后能装箱的能有小一斤。
大约铲了二三十网兜,取样环节就结束了。
拿网兜铲是个力气活,将涉水服脱下时,孟归鹤背后衣服已经被汗浸湿,贴在后背,线条略有些分明。
许知夏完美的充当了一个端茶倒水的角色,拿着矿泉水,又从包里取出湿巾,扔给孟归鹤。
回程,车里放着经典老歌。许知夏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来哼哼几句,最后还是被周公约去了谈话。
谈话主旨,无非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或者天涯何处无芳草。
但要是说孟归鹤做了多么让许知夏生气的事,却是没有。
他无非就是决绝地拒绝了许知夏的表白。
此外,许知夏回忆起来更多的,却是和孟归鹤在实验室里一起钻研、合作或者说一起谈天说地时的快乐时间。
被摇醒时,许知夏还在梦里对着挂在实验室里的好运福袋祈求。下一瞬睁眼,是孟归鹤离得极近的脑袋。
好像开屏美颜暴击。许知夏登时感觉到脸部热意。
她借口推开孟归鹤,下了车又奔去后备箱。
三十来斤贻贝被分成两泡沫箱,箱子里不仅装了些海水又放了点冰袋。
许知夏刚要抱起一箱,孟归鹤却眼疾手快地两箱子上下一叠,一起抱了起来。
五十来斤的重量让孟归鹤手臂上青筋略有些明显,紧绷时,白色短袖下的手臂肌肉线条是很漂亮又紧致的鼓起状。
今日周六,研究所加班的人不多。一直将贻贝放到冷冻干燥室,路上都没碰见什么熟人。
许知夏坐在小马扎上,吹着室内凉风,双手带着乳胶手套,小刀利索地划开贻贝壳又快速将贻贝肉取出来。
研究所的贫穷体现在方方面面上,就如现在,整个研究所高度合适的小马扎就许知夏屁股底下那一个,孟归鹤只能半蹲着处理贻贝。
一米八大高个单膝蹲着,瞧着也很大一只。许知夏只觉得自己视野中一半是贻贝,一半是孟归鹤。
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默,孟归鹤率先打开话题。
“怎么会来这上班?”
许知夏人生规划里,本不会出现海市海洋食品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这一个在工作履历上并不能增色多少的一笔。
没有人知道孟归鹤在大老板桌上看到许知夏的简历时,那一瞬天色晴朗,他并不外露的情绪里难得多了些诧异和欢喜。
就好像两条本来已经岔开的道路,在这一瞬间有了小小的交集。
这不是一个多难回答的问题,许知夏不用组织多久,就给出了答案。
“家里安排的路我不喜欢,我更喜欢走读研期间走的那条路。”
许知夏读的是食品,方向是水产。一个很少被人聚焦到的方向,也是一个被誉为前景可期,但前景又迟迟不曾到来过的普通专业。
起码,这个专业同许知夏家中从商,略有资产的身份并不相匹配。
但再多的理由,其实都抵不过一句我喜欢。
许知夏喜欢食品,她不觉得这是一个已经走到了头的末流方向。很巧,孟归鹤与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那你呢?怎么没去京都药物所。”
孟归鹤读博期间拿到了一个让不少人都羡慕的offer。
京都药物所,是一所全国top前三,经费充足、项目大把、人才济济又能出成果的大所。
哪怕略有些跳出了食品圈,但所里新开设了药食同源项目,给孟归鹤递出橄榄枝的,正是负责这一板块的项目负责人。
孟归鹤挑贻贝的速度依旧很快,只是略微侧着头,借着额间碎发挡住神色。
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平淡又没有起伏。
“没去成。”
孟归鹤声音停了半瞬,像是扔出了炸弹又怕吓着旁人,找补着解释道:“不去了也挺好,在海市会待的更习惯一点。”
毕竟,海市里有着他博一到博四三年,富有色彩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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