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许知夏在一瞬间脑子抽了吧,又或者她实在好奇孟归鹤那一句没去成背后藏了点什么。
总之就是她暂时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一连几日跟在孟归鹤身后,挑贻贝肉、冻干粉碎、浸提后等待旋蒸。
许知夏工位在三楼里侧的朝北房间,研究所今年只招了两个助理研究员,许知夏由大老板亲自带,另一个也是女孩子,叫唐韵,跟着另外一个颇有实力的小老板。
电脑一直开着,桌面上一半是打开的CAJ阅读器,另一半停留在word文档。
大老板临时扔给了许知夏一个项目课题,让她今日写好项目书,最晚也只能拖到明天早上。
许知夏跟着的大老板,全名王建仲,是出名的扒皮事多,又偏偏他本人忘性大,无论什么任务永远都是卡在ddl线上发布,又不管死活的要求底下员工按时交付。
只为了捞钱的项目书不难写,许知夏只需要按照现有方案依葫芦画瓢造一篇,查重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左右即可,但难的是...
她心静不下来。
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已经很久了,视线也似乎黏在了桌面右下角不曾跳动的绿色图标上。
唐韵打趣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小富婆这是想念心上人了?”
许知夏在研究所有个“小富婆”的称呼,略带着一点贬义含义,但许知夏本人并不care这个同事间调侃的头衔。
称呼由来,不得不说起许知夏刚来那一阵,她处理耗材时的大手大脚,离心管次抛,九十六孔板用完就扔,且从不买国产的豪举在实验室传开后。
小富婆称号由此而来。
毕竟谁不知道实验耗材也是科研人一大开销,在没有足够项目支撑的情况下,谁不是用了洗洗涮涮再灭菌锅里灭了继续使用的。
许知夏甩甩脑袋,她今天特意扎着麻花,同研究生时一样的装扮。
“哪有什么心上人,寡王搞事业中,勿cue。”
唐韵撇撇嘴,这种推脱的话她可不相信,继续盘问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你知道吧,连楼上那个环境研究所的都忍不住来找我吃瓜了!”
“吃瓜?”许知夏茫然,她按掉电脑屏幕,转过椅子,认真地也想啃一口。
唐韵甩着她引以为傲的大波浪,踩着高跟,一屁股坐在许知夏办公桌上。
“傻妞!我们吃的就是你的瓜啊,这破地方哪还有别的破瓜!”
唐韵说着时看了眼门,确定门关着才俯下身,凑在许知夏耳边。
“孟老师可是咱这一片的抢手货,年轻帅气科研能力强不说,关键是情绪稳定守男德。”
“可惜,不是姐喜欢的款。”唐韵啧啧可惜了两声,才回归正题,“你不知道孟老师刚来那一阵有多招女同事喜欢,那可是身前身后莺莺燕燕蜂蜂蝶蝶不断的。”
“但是!”唐韵直起身子,手重重搭在许知夏肩上,安心似地拍了几下,“但是!孟老师来者皆拒,毫不留情的那种拒绝。只有你,我的傻富婆!你是唯一一个能安然无恙跟在孟老师屁股后面好几天的异性。”
许知夏:......
荣幸吗?可能有吧。
孟归鹤有多招人喜欢,许知夏一直都知道。但唐韵说的什么唯一,还是让她觉得也太夸大其词了。
“只是之前炸了通风橱时,影响到孟老师样品了。”许知夏摊手,无奈说着,“这不,总要赔罪的。”
唐韵可不信,她号称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专门鉴别有情人的。但是吧,维系良好同事关系手则第一条,遇事主打一个看破不说破。
自然,许知夏也知道唐韵不信。
别说唐韵不信,她自己心里也很乱,喜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灭的,野草都能被春风复生,何况她遇到的可是孟归鹤。
“我下去看看旋蒸,中午饭就不一起吃了。”
许知夏来所里第一天,就一直和唐韵是饭搭子,当然也不是特别铁的那种,但午饭一般都是一起到食堂解决。
迎着唐韵戏谑的眼神,和她伸手送客,一副为同事爱情让步的夸张行为,许知夏几乎是埋着头下楼。
芝麻大点的地方,就是藏不住秘密。有时候风还只是小小吹了一口,草已经开始哗啦啦作响。
研究所租的楼,是老楼,白日里光线都不甚明亮,但也有好处,起码能稍微地遮掩住许知夏通红的两颊。
212实验门开着,由于从贻贝中浸提出磷脂用的都是有机试剂,故而出于安全考虑,门窗大开,实验也是在通风橱中操作。
连接在旋蒸器上的真空泵在不停地抽着真空,通风橱又不间断地发出排风换气的噪声。
但许是这台仪器早就到了该退休的年纪,真空度怎么也上不去,接收废液的圆底烧瓶与冷凝管相接的那一侧,需要手动给予一个向上的推力。
好使得仪器密封,真空度能达到安全吸附住样品烧瓶的大小。
许知夏在厕所用冷水拍了许久脸,才进来。
做实验至今,许知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艰巨的条件。
只见孟归鹤板正地坐在凳子上,左手呈曲臂状,掌心托着圆底烧瓶,期间不时有旋蒸出来的废液一点一滴地流到烧瓶里。
而另一只手则等候在通风橱外,时刻准备着在样品快沸腾,液体即将冲到管道前,开启放气模式。
旋蒸操作,许知夏做过,喜爱程度一度能排上她读研期间最省事实验排行榜前三。
但前提是,不需要手动托着底,也不需要时刻观察真空度上没上去。
“这是?全自动转手动了啊?”
孟归鹤只转头看向许知夏,示意她自己找位置坐,“应该是橡皮圈变形了,密封出了问题。”
“不找工程师来修一修?”许知夏对这种状况的处理经验,停留在坏了就找人来修的简单模式上。
大概是左手一直托着累了,孟归鹤换了手,摘下眼镜,手背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似是无奈,他唇角浅笑。
“换一个皮圈怎么说都要小一万,何况这台旋蒸用了很久了,不一定修的好,现在这样维持现状,也挺好。”
许知夏一直看着浸提液在烧瓶中沸腾又止沸,就好像一个人在挣扎中放弃,又挣扎,再放弃。
“孟归鹤。”许知夏清亮的视线直晃晃落在孟归鹤浅淡的神色里,如同单调夏日落入万花,变得绚烂起来。
“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喜欢说‘也挺好’这样的话了。”
孟归鹤神色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避开了许知夏落进来的视线。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和他的小太阳说,他是真的觉得能继续在科研的道路上前进,身处在一个靠实力早晚能趟出来的深水中。
是挺好的。
孟归鹤素来都会对一切纷繁而来的事物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的。
仲夏燥热无孔不入,许知夏意识到自己有点越界,她说了声对不起,坐着将转椅挪到孟归鹤身侧。
“我给你托着,你歇一会。”许知夏将通风橱往上推了些,伸手托在圆底烧瓶底部。
她刻意避开了孟归鹤的手,也同样避开了他的视线。
许知夏不是个多刨根究底的人,她向来只顾着将欢快属性播撒给身边的人。
但孟归鹤就像扎根在黑暗里一样,他冷静实则淡漠,他清贵,实则,许知夏见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记忆,又开始从这份闷热中延伸到最初认识孟归鹤的那个夏天。
读研时,许知夏总爱吐槽实验室那个冰箱房就如同停尸房一样,开门可见扑面的冷气,一排排冰柜与储藏液氮的冷瓶齐整地排布在房间里。
那是许知夏第一次踏入,她正一排排逡巡着,视线忽上忽下扫视着标有2组课题组字样的专属冰柜。
忽然瞥见视野中藏于暗处的人影,许知夏一颗心就要坠坠而出,迎着冷气与飘忽的窗帘,以及那一身忽白忽暗的身影。
也是那一次撞破孟归鹤情绪崩溃时红了眼角,许知夏想,不然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课题组所有人心中清贵又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会因为一支老板不给批的marker急红了眼眶。
孟归鹤从不说他的窘迫,许知夏也并不提起,就好像这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随着烧瓶的旋转,浸提液挥发又冷凝,最后留在烧瓶里的才是需要的磷脂,是那种偏棕黄色的膏状物质。
实验人的干饭时间永远是要迁就于实验境况的。直到下午两点,所有磷脂粗提完成,许知夏应邀与孟归鹤去吃一家烤肉。
不大的店面,装饰是那种红砖青瓦的复古风。
许知夏是烤肉的忠实爱好者,她坚信所有的肉放在烤盘上滋出部分油水后,就能瞬间成为一道美味。
如果再配上切块凤梨,那就更加美味了。
变魔术一样,孟归鹤从袋子里掏出一盒盒切凤梨,黄澄色,瞧着就是汁水丰盈。
“孟老师,干的不错!”许知夏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一个肉夹凤梨。
孟归鹤不愧是一个优秀的烤肉伴侣,他一手操办烤肉大业,又额外加上烤凤梨事业,有条不紊地左右开弓。
“没有凤梨的烤肉是没有灵魂的。”
这句话,是以前许知夏常说的,他只是记住了。
晚间氛围尚好,许知夏忽然觉得重逢好像不算一件坏事,恰如此刻过耳的风皆是恰到好处的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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