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别喊,我放开你。”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嗓音一如从前那般深冷。
赵蛮姜呆愣了一瞬,四下一片冷寂,她听见自己还在奔忙窜动的心跳声,连同拉动胸腔的呼吸声。
片刻后,她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缓缓放开了手。赵蛮姜迅速往门前跨了一步,手刚搭上门,一只大手就越过她头顶,抵在了门上。
赵蛮姜转过身,仰头对上那人居高临下看她的眼神——像一口幽深的井,困锁着她。
这是易长决。
可这怎么能是易长决。
他该是那个冷心冷情对谁都不近人情的模样,不该这般,阴鬼一样缠着她。
赵蛮姜看见他眼里丝毫不作掩藏的占有欲,浓烈,且病态。
三年未见,易长决的眼神一寸寸地描摹着这张日夜梦魇里折磨他的脸,内心升起一丝奇异的满足。
但是,不够,还不够。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双饱满莹润的唇上。之前捂住她嘴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些微的麻痒。
某些不该被提及的旖旎记忆也瞬间被点燃了。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一手还抵在门上,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强制着她抬头。
然后,吻了上去。
略微干涩的唇碾过赵蛮姜的唇缝,舌尖强势地抵过来,试图闯入,进行下一步的侵略。
赵蛮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在张嘴想喘息的间隙,被敌人钻了空子。
霸道强势气息的长驱而入。
她险些站不住,闭上眼用力咬了下去,铁锈的血腥味很快弥漫整个唇腔。
易长决终于放开些许,他眼底染上一层欲色,双唇因沾上了鲜血,衬着原本玉质的一张脸显得有些莫名的——
妖冶。
赵蛮姜强行扯回思绪,这可不是耽于美色的时候。
她将手抵在他胸口,用还带着些喘的嗓音开口道:“不知昭王殿下漏夜造访,所为何事?也不知您这是哪边的规矩,藏在人寝殿门后偷袭,做出此等下流行径。”
易长决闻言微微牵起嘴角,做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这么快便知晓我的封号。阿姜,你很关注我。”
疯子。
还不等赵蛮姜反驳,他抵在门上的手迅速下滑,停在她的腰侧,将她一把捞起,抱着往寝殿内走。
赵蛮姜有点慌了,一点没有白日里端坐明堂的威严,一边挣扎一边质问:“易长决,你做什么?”
易长决把她放在床榻上,轻嗤一声,“这些不都是你曾经想要做的么?”
说完,倾身压过来,再度覆上她的唇。
鼓噪的热气在床帐里升腾起来,易长决完全无视了赵蛮姜的反抗,唇舌的侵占愈发强势。
赵蛮姜急促地呼吸着,身躯已完全软下来,唯有横在胸口的手还负隅顽抗。
罢了,又不是头一回做。赵蛮姜自暴自弃地想。
正当她试图攀上他的肩回应,压在上方的人却撑起了身子,黝黑深沉的目光罩着她。
他的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又俯身到她耳侧,被**浸透的嗓音响在耳畔:
“这三年,我日日都在后悔,偃州城的瓮城里,我就不该那样放你走。”
赵蛮姜一怔。
然后,他在她耳垂处轻吻了一下,直起身,“好睡,明日再来见你。”
说完,便迅速转身走了。
西侧间的窗户响动了两声,四周又安静下来。
赵蛮姜扯过被角,蒙在头上,试图掩盖住这四处乱窜的心绪。
但易长决来这么一遭,在她的内心犹如卷过山呼海啸,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掀起了骇浪,久久不得平息。
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昏昏沉沉,赵蛮姜记起八年前,同易长决的初遇……
——
圆月高悬。
一具臃肿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努力抬了下手似乎还想要去抓对面的人,但终于在一个趔趄之后,倒了下去。
他眉骨到太阳穴位置嵌着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乌红的血从刀下汩汩地流下来,糊了满脸。一双赤红的眼睛被撑大,里面的愤怒和杀意还没有燃尽。
他死了。
赵蛮姜心脏还在狂乱地跳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地坐在被撞散的柴堆边上。
她今年十三岁,杀了一个人。
赵蛮姜开始一点一点整理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死的人叫疯狗,是珅城莲花街的混混头子之一。
珅城是镜国王都,繁盛,喧腾,舟车辐辏。
但在珅城高耸的南城墙外,沿着护城对岸的另一侧腾挪出了一大块地。上面凌乱地排布着一些茅草和塘泥拼凑的屋子,满眼的残壁裂瓦,千疮百孔地漏着风雨。
这里就是莲花街。
赵蛮姜也生活在这里,同叶婆婆一起。
而疯狗是莲花街的混混头子之一。叶婆婆的屋子所在的地头被疯狗占着,要定时给他交租子。
今日是交这一期租子的最后期限了。
“婆婆,我回来了,赶上了吗?疯狗来过了吗?”赵蛮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回来冲屋里赶。
刚进小院,赵蛮姜就刹住了脚步。原本简陋的小院此刻一片狼藉,炉子倒在地上,原本堆起的柴火被撞散,边上躺着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
赵蛮姜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杂物,屋门半掩着,抬手推门时她发现手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去。
屋内的陈设被翻得乱作一团,原本躺在床上的叶婆婆此刻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难辨。
赵蛮姜忙冲过去,跪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叶婆婆的肩膀:“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疯狗来过了?”
叶婆婆缓缓睁开眼,吃力地回答:“小姜回来了啊,我没事。”
“你别怕,我今天摸了大‘鱼’,能交上‘租子’了。”赵蛮姜小心地试图扶起叶婆婆,“婆婆,去床上躺着吧。”
今日珅城有热闹看,人潮拥挤,赵蛮姜摸“鱼”也方便,她趁乱摸到了几个厚实的钱袋。
赵蛮姜的手伸到叶婆婆的后背,但摸到一片湿热。她垂眸看了一眼,手心里是一抹湿红。
是血。
“婆婆,你怎么了,你怎么流血了。”赵蛮姜有点慌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叶婆婆只是艰难地转过身,看向赵蛮姜。
久病让她那副身体如同一段腐朽的枯木,她攥着赵蛮姜的手,骨瘦嶙峋的指节硌得她幼嫩的手隐隐泛疼,喑哑的声音从喉咙模糊地逸出来,几不可闻。
她努力睁圆了眼睛,盯着赵蛮姜,嗓子里艰难地磨出一句话:“小姜,你要走,离开这里。”
她似乎还想说许许多多的话,喉咙里逸出不成语调的音节,浑浊的眸光一直死死盯着赵蛮姜,固执地不肯眨眼。
最后,那道光终于熄灭了。
“婆婆!”赵蛮姜头脑嗡地一声,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思绪。
呆愣半晌后,眼睛迸发出嗜血的红,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是疯狗,我要杀了他!
恨意盖过了悲恸,满腔臌胀的情绪,撑在赵蛮姜心头。赵蛮姜没有哭,她强忍着情绪,简单地安葬了叶婆婆,一直折腾到夜里才重新回到小院。
堂亮的月光里,一道人影立在院里,身躯肥硕,行状猥琐。
赵蛮姜瞬间清醒了,是疯狗。他居然又来了。
叶婆婆说,莲花街的女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一直给她扮成男孩子模样。
昨日里疯狗从手下的小弟那听来一句话:“凌香阁那边,前段日子新进了几个男娃养着。大哥可知,男娃也有男娃的玩法……”
他记得赵蛮姜那双尤其出挑的眼睛,顿时就起了歪念。白日里借着收租子过来,没想到扑了个空。
他不死心,晚上又专程跑了一趟守着。
“这么晚了,小畜生你这是去哪了?”疯狗的声音如同恶鬼低语,在前方响起。
赵蛮姜蜷了蜷有些发抖的手,走进了院里,朝人道:“我摸够租子了,进屋拿给你。”
疯狗心怀鬼胎,边跟着她走边问:“小畜生你倒是个识趣的,你们家那个老不死的呢?这破屋里都不见个人,白日里还不跟我们交代你去哪了……”
果然是他!
赵蛮姜心底的恨意迅速窜起,手攥紧成拳。
她强压着情绪,想去屋里去找菜刀,便随口应付道:“你先在这里等等,屋里太黑太乱,我去点灯。”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子,投进屋内,正好照在里屋地上的那一滩血迹上。
疯狗的眼神顿时一凝——那个老不死的说不定真死了。
“你这小畜生,在憋什么坏呢?”疯狗说着走过来一把抓住赵蛮姜的肩,拦住了她的去路,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凶光。“老子也不跟你多磨蹭了……”
疯狗说着一把扯过赵蛮姜的衣襟,带到面前,目光瞥见她脖子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黑色圆球。
而顺着目光向下,她外层罩衣下,是缠着白色绑带的身体。
疯狗很快被吸引了注意,脑袋呆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
“原来是个娘们儿!老子闻着味儿就知道,怪不得这么骚!”他抓着赵蛮姜的衣襟,言语极尽猥亵,眼神不住地上下扫视着她的身体。
那眼神似乎有实体,像一只软体的蛞蝓,黏腻地在她身上逡巡,然后在所过之处留下恶心的白迹。
赵蛮姜被盯得浑身发麻,她一手拽住自己的衣襟,一边挣扎着一边后退。
“你只要闭嘴别乱叫,爷我保证给你留着命。”疯狗一把扯过她的头发,试图把她往屋内拖。
“啊——”赵蛮姜头撞到了桌角,惨叫一声。
她顾不得疼,费力地往屋外挣扎。眼下这番对抗,她没有胜算,得先逃。
疯狗嫌她挣扎着碍事,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的身体也随之往边上扑倒。
而就是这一扑,让赵蛮姜倒在门边,她立马爬起身抓门板,狠狠地推向追过来的疯狗。
门砸到了疯狗的头,赵蛮姜见状起身就往屋外跑。
疯狗由于头痛,反应慢了半步,第一下没抓住她,但是又立马追了上来。
赵蛮姜想到白天收拾院里的柴火,记得那边上有把劈柴的刀,便赶紧往柴堆冲过去。
疯狗在后面伸手扯住赵蛮姜的后背,但没有抓牢,她挣扎着一个失重摔倒在地,便顺手抓起手边几段木柴就朝他扔过去。
她心慌,扔的也没准头,轻易就被躲开了。
但就在疯狗躲木柴的间隙,赵蛮姜终于摸到那把有些生锈的柴刀。
夜色很浓,但月光堂亮。
俯身想抓人的疯狗在看到她拿到刀的一瞬间是想后退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赵蛮姜红着眼睛,毫不犹豫地举起刀,使尽全身力气迅速地朝着他的头猛砍了下去。
正中太阳穴。
——就这样,她杀了他。
赵蛮姜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疯狗,手还微微发着抖。
但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了,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畅快的笑。
她没有再多回味,进屋随意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行李。出来瞥见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疯狗,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摸他的尸体。
赵蛮姜没有如愿摸到钱袋,仅有一柄匕首。她来不及细看,只觉得不像便宜货,也不知道他哪里偷抢来的。
她把匕首塞进包袱,便起身往外跑。
刚跑了没多远碰到一个人,是疯狗一个叫黄三儿的手下。但是赵蛮姜也不敢再多看他,只是没命地跑。
那个黄三儿也没有追,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上,看着赵蛮姜从眼前慌乱地跑开。
待到她那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才撑起身,往她的住处走去。
一路仓惶。
赵蛮姜就这样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奔逃了一个多时辰,累得腿脚都不像自己的了。
终于,借着迷蒙的月光,看到前方有个废弃的破庙。这一夜她奔忙得太累了,只想前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赵蛮姜打量了一下这个破败的小庙,主殿的横梁断了,半个屋顶的瓦片散落下来,碎了一地。中间的有个莲台被碎瓦片埋了大半,看不见佛像神像,不知是一座什么庙。
往右边偏殿走两步就能闻到一股很重的霉腐气味,里面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个结满蜘蛛网的柜子。
赵蛮姜捏了捏鼻子,退出来,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她清了清柜子的蜘蛛网,挪出一个人的小空间。打开包袱想找点东西垫垫,借着亮堂的月光,看到那把从疯狗身上拿的匕首。
她拿起来端详,见上面刻着别致的纹样,镶嵌了一颗红色的宝石,很是精致好看。
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她想了一想,把东西塞进包袱最里侧,才算是安心地躺下去。
赵蛮姜睡的不安稳,也没睡深,只觉得没睡到多久,就听到了外面有脚步踩在碎瓦片上的响动。
——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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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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