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经有人来抓她了么?
赵蛮姜屏住呼吸不敢动,一阵窸窣后一声闷响,动静就止住了。
人走了?还是?
足足一炷香后,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蹑手蹑脚地伸头往主殿看去。
有个人躺在莲台下的角落,一身玄色衣服,虚弱地侧躺在那里,似乎是受了伤,月光透过没有瓦片的屋顶斑驳地洒落在地上,几片鲜红血迹显得分外刺眼。
也不知他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只留一个背影。
她也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抱着包裹准备走。
刚刚走到那人身后,赵蛮姜还来不及放下脚步,一道剑光飞速闪过。她颈口一凉,发现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她颈间。
“谁?”说话的人喉咙像是被血气呛过,嘶哑但杀气凛冽。
“我……我不是有意惊扰这位侠士,我只是路过借宿,本来睡在里屋的,看你进来,想把地方让给你……”赵蛮姜稳住自己的身形,她觉得自己只要往前一点,剑锋就要嵌入自己的皮肉了
她下意识不去看这人的脸,以保全更多生机。
那人并没有收起剑的意思,反而站起身,向前压了一步。
“抬起头来!”命令的口吻,语气冰冷强硬。
赵蛮姜顺从地抬起头,发现这人身量很高,他站在那个月光触不及的角落,隐去了面容,身后是被埋掉一半的莲台。
整个人看着,像一尊主审判杀伐的神明。
而她却站在堂亮的月光里,仰着头,半阖着眼面对他,似是在接受审判。
易长决审视着眼前的人,约莫十一二岁,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模样,很瘦,脸色有点发黄,脏兮兮的,带着明显的伤。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看起来有些乱。穿着一身深色的布衣,月光下也看不清颜色,个子还不及他胸口。
倒是一双眼睛无比清澈,里边盛着半抔月光,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影子拖长,掩去了一半的光亮,看着晦暗又懵懂。
但是她的脸上和身上,斑驳着乌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你来这里做什么的?”他眯起眼,表情凌厉。
“我是个要饭的,四处流浪,天晚了没处歇脚,本想过夜,没想到……”赵蛮姜的眼神坦率,又缩瑟着做出可怜的样子。
真假掺半,但漏洞百出。
“是么?”易长决移开剑,一把抓起她的衣襟,拉近了些,眼睛里都是怀疑和审视。
忽然他眼神一扫,瞥见她脖子上有一条脏兮兮的绳子。他松开她的衣襟,伸手试图去拽出来。
然而赵蛮姜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紧张地护住胸口,努力地压住。
易长决本只是想随意查看,但没想到她反应如此紧张。他把剑压回她颈间,很快有了一道血痕。
赵蛮姜不敢再挣扎,仰着头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只见他随意地挑出绳子的一段,抵着她的下巴,伸手把绳子扯了出来。
是一根被脏污染得过深的红线,前端缀着一个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材质的小圆球。
“别……”赵蛮姜见他去拿这个,忙伸手去抢。
但易长决的剑已经迅速挑断了那根不怎么结实的红绳,将圆球捻在手里。
“还给我……这个不能拿……”情急之下,小孩表情里的乖戾显现出来,就要盖过那片伪装的缩瑟。
“嗯?”易长决半阖了眼睛,只随意瞥了她一眼,他身量高,赵蛮姜够不上。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娘留给我的……”她重新披上被揭下的伪装,换回那副委屈面孔,无力地朝人伸了伸手。
借着月光,易长决狐疑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小球,有镂空雕刻着一些什么的纹样,因为年代久远和脏污,已经看不清模样,但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精致。
他摸到小球上两端有个很小的卡扣,轻轻一压……
在小球弹开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飞速跳进了他手心,然后迅速向上,一阵痛意之后眼睁睁看着在手腕上消失不见了。
整个过程太快了,易长决只来得及松开手,剑落到了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易长决猛地扼住赵蛮姜的脖颈,眼睛里是燃烧的怒意。
赵蛮姜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她娘留给她的。她没了五岁以前的记忆,但从记得开始,这个东西就戴在自己身上了。
“这是……你中毒了……,我……我身上没带解药……”赵蛮姜脑子飞快转动,情急之下想了这样一个法子。
“解药呢?”他语气冷得令人发寒。
赵蛮姜压下内心的惊惧,撑起一脸凶相:“这是……这是……是一种特制毒药,解药……不在我身上……放了我……”
眼前的人并没有接受威胁,脖颈上的力道反而逐渐收紧,赵蛮姜见状,眼里泛起倔强:“有本事……杀了我……就……就没有人给你解药了……”
痛。缠绕在赵蛮姜脖颈上的手瞬间勒紧,只来得及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颈部传来的剧痛和窒息感太过猛烈,脑袋里充血到发麻,然后一股绝望扑面而来——这下真的要死了。
她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涌上一丝悔意,不该把人激怒的。
就在赵蛮姜脑子里快开始闪过走马灯的时候,易长决松开了手。他直起身,垂着眼看她,像是神明在睥睨蝼蚁。
“你威胁我?”易长决似乎平息了愤怒,用不带温度的目光睨她。
“咳咳……咳咳……呕……”空气伴着刺痛涌入,赵蛮姜只觉喉咙被碾碎了,她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缓了许久,才慢慢张口:“是……是你要抢……我的……东西的……”
每个字吐出都很艰难,且伴随着刺刺的疼。
易长决挽起袖口,借着月光,他发现手腕多了一条渐渐显现的红线。淡淡的,像一根错位的血管盘亘在腕部。很快,那条线如同活了一般,往身体里钻。
看着确实有些诡异。
“你给我解药,我放你走……”他语气十分克制,似乎是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
赵蛮姜倔强地昂着头,手轻抚在脖颈处。她知道这场对峙她赢了,也知道自己的小命暂时保下来了。但脖颈传来的痛意太明显,赵蛮姜恨恨地看向他。
易长决俯身拾起剑,也不再等她多说什么,一把扯过她的包袱,一剑划开,将里面的东西抖落到地上。
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几个铜钱,衣物,没有类似解药的物品,还有一把十分可疑的匕首。
“这是你的东西?”易长决拿起那把匕首,偏头冷声问道。
赵蛮姜梗着脖子,眼里的防备不减,开口很艰难:“当然……是我的!”
“哪来的?”
“也是……我娘亲……留给我的。”赵蛮姜手抚上脖子,试图缓解疼痛,顿了一下加了两个字:“遗物。”
这种一看就贵重的东西,不像个乞丐该有的。这孩子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易长决凝眉看着他,幽深地目光似乎将她困住,让她有些窒息。良久,他把那柄匕首收进怀里,冷冷地开口:“你不给,我便自己查,这把匕首先放我这里。在我查到真相之前,你哪都别想跑。”
“你……你……”
“你最好跟紧我,别耍花样,”易长决不耐烦地打断她,“断手断脚,也不好看。”
他也在威胁她。
赵蛮姜无从辩驳,深深剜了他一眼之后,闭上嘴,偏头去看月光洒落的地面。
她看见了地上明显的血迹,是他刚刚躺过的地方。
易长决收了剑,不再管她。刚刚的一番动静,他的伤口裂开,往外渗血。他旁若无人地解开半边衣襟拉下,左边腰侧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皮开肉绽,看着有些狰狞。
他直接撕下一段里衣,随意地包扎了一下,也不管有没有止血,又将衣服拉上穿好。
赵蛮姜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也不出声,喉咙上的麻痹褪去,痛意逐渐蔓延。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捡起地上散落的行李,回到里屋刚刚呆过的地方。
赵蛮姜的情绪不敢懈怠,想着寻找时机跑路,但想着想着,终究熬不过困意,不知何时便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听闻一阵清脆的鸟叫,赵蛮姜倏地睁开眼。意识还没回笼,脑子里飞速过了一下昨夜发生的情境。
她试图伸长脖子往屋外看,但脖颈处传来的痛意让她瞬间清醒。
她小心地坐起身,瞥见那人正抱着双臂靠在墙边休憩,剑放在手边。赵蛮姜瞟了一眼他的剑,没有配剑鞘,比一般的剑要细长很多。
此刻带着已经干掉的血迹,闪着骇人的寒光。
赵蛮姜爬起来,包好行李,转头想往屋外走。再偏头看向那人时,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正用森冷的目光盯着自己。
迎着乍亮的天光,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眉眼锋利,瞳仁又偏上,显得有些凶冷。唇色因失血过多有些浅淡干裂,额角有一道伤口。血迹被随意擦拭,在脸上留下暗红的污迹,不显脏,反倒使得那张玉色的脸更添一抹艳色。
是一张生得极好的面容。
他看起来极年轻,但身量过分高挑,让她判断不好他的年岁。
赵蛮姜有些怔愣,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声都有些痛,便又抿紧了唇,直直的看着他。
易长决握着剑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扔下两个字:
“跟上。”
赵蛮姜只觉得那剑光闪得她胆寒,拖着沉重的步子缀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这样在路上慢慢走,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天已经全亮了,东方已出现琥珀色的霞光,偶有一声虫鸣或者鸟叫,才让路途显得不那么沉闷。
赵蛮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跟着一个不知名的人,踏上了一条漫长的、未知的路。
翻过一座小山,已经可以看到不远的村落和小镇。
易长决受了伤,两人行进的速度不快也并不轻松。
赵蛮姜自从到了莲花街之后,再也没有去过除珅城之外的城镇,这也算是她第一回出远门。对这个小城镇的一切觉得有些新鲜好奇,也有些对陌生的局促和畏惧。
这座小城镇叫桂城,不大,盛产桂花而得名。
赵蛮姜发现路边有很多卖桂花糖糕的小商贩,毕竟才十三岁,虽然在莲花街长大,还是留有些稚子心性的。加之这一路还尚未进食,这一路飘过来的香味让她不住地咽口水,一双灵气眼睛在两路的各色小吃上流连忘返。
易长决并不回头看她,只顾闷头往前走。这一路带着伤的行走透支了他的体力,失血太多,他需要找大夫。
走过一个短桥,他找到了个医馆,挂着个破旧的幡子招牌。正要过去,他猛地发现身后那个小毛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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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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