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青静静地抱着她,等到她想说的都倾诉完了,才温柔地扶她起来,撩起她的衣袖。
赵蛮姜的皮肤是很漂亮的瓷白,干净细腻,现在小臂上透着微微的淤青。
“我待会给你拿点药,这一点点不碍事,阿决应该也是气急不过,失了些分寸。”阮久青揽过赵蛮姜的头继续靠在怀里,“向来情爱这种事,最是不好勉强,但是呢,情爱只是你人生众多情感中的一部分而已,不需要也不值当这样耗费太多心神。”
“你若对庆之没有哪方面的意思,好好跟他说也不是不行,毕竟你们年少相识,这种情义不是说断就断了。日子长了,他自然也会想开的。他的人生也会有许多事情要做,也会明白,人与人不一定要用情爱绑着,也可以是亲人,朋友。阿姜,你的人生还会很长,来来往往会有许多人。你也不要害怕失去什么,人生路上这些人都是一程一程的,哪怕真的失去庆之了,还会有别的人来填补。”
“这些人和事都不该绊住你,你会往前走,以后也会有你想做的事情,或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你念了那么多书,也跟着我学了不少东西,你很富有,有才智,有能力,不该被困囿于秋叶棠这方寸之地,去算计这些似是而非的情爱。”
赵蛮姜闻言抬头看她:“阮姐姐,你在发光。”说着又摇摇头,“不对,你一向都是在发光的人,是菩萨,是神。”
阮久青闻言笑了笑,点了点她的脑袋:“说正经的呢,又哄我。”
赵蛮姜摇了摇头,“没有哄你,你救过那么多的人,不就是在行神明之事吗?我都想给你塑神像。”
“那你想做这样的事吗?”
赵蛮姜闻言一愣:“行医救人么……我学的还不够精……”
阮久青十二岁就能行医救人了,赵蛮姜想到自己如今十六了却还在浑噩度日,有些惭愧。
“不是让你一定要做这个,就是在问你,你日后想做什么。”阮久青看着她,目光柔和温润:“也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想。”
赵蛮姜点了点头,之前萦绕心头的那些烦乱的愁绪都似乎散去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厚重的责任和满腔的热血。
不得不做的事情,喜欢做的事情。
“再者说,阿决让你不要见庆之,定有他的道理,他现在不愿说,肯定也是不便说。他是这样的性子,不太会说话,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阮久青想到什么,笑起来:“我当初来秋叶棠那会儿,好几个月都没听他说一句话,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说着,她回想起初见易长决的模样,一个寡言冷寂的少年,看着她满是防备和打量,数月后才对她说了第一句奇怪的问话——“你不是镜国人?”
似乎是那句问话之后,他才卸下防备,渐渐同她有了些来往。
赵蛮姜闷闷地说:“他还不如当个哑巴。”赵蛮姜往后倒在榻上,望着屋顶,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他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都答应了,也不会同庆之出去玩了。可是我就是……”
“就是觉得委屈是么?”阮久青轻笑。
“嗯!”赵蛮姜撑起身,点点头,心事都倒了出来,这会儿好像轻松了一大截。
“没事,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受了委屈,我也帮你去讨公道。”阮久青轻轻点了点赵蛮姜的鼻子。
“算了,我就是……就让我别扭一阵,过几天就好了,不至于讨什么公道。”赵蛮姜在阮久青肩上又蹭了蹭。
“好,都依你。那以后都好好吃饭,可以吗?”
“嗯,都听阮姐姐的!”赵蛮姜抬起头,笑了起来。
“阿澜这几天估摸着也憋坏了,你也好几日没好好陪他练剑了。”阮久青笑着说。
“好,明日定要好好陪他!”
跟阮久青聊完,赵蛮姜觉得心下轻松畅快,心里压着的气也顺了。送走了阮久青之后,夜色也有些深了,她顺道走到了院里常坐的那把躺椅那边。
边上的这棵老银杏已是满头嫩青,昨夜风大,吹落了好些叶片。她随手扫了扫躺椅上的枝叶,仰面坐躺下来。
透过层叠的枝丫,看着散落的漫天星辰汇成的那片星河,越发觉得凡人渺小。
她这一点烦恼,似乎更不算什么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一道清冽的男声在身侧响起,易长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边上,淡淡地开口。
赵蛮姜转头瞥了一眼易长决,又看回天空,“看星星呢!”
“有心情了?之前……”易长决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嘴。
主屋和西厢的距离就这么些,赵蛮姜才意识到,先前同阮久青的那些编排他的话可能被他听去了几分,不禁有些赧然。
“你还管我什么时候有心情看星星不成?”赵蛮姜不看他,继续仰头看着上空。
易长决也不生气,反而撩下另一张躺椅上的几片落叶,在她边上坐了下来。“嗯,这个不管。”
赵蛮姜听到这话,倒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问:“那你还管些什么?”
易长决抿着唇,似乎仔细思量过一番,开口道:“管养你。”
赵蛮姜被一口噎住,却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只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易长决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玩味,看着赵蛮姜的反应,略疑惑道:“说的不对吗?”
“没有。”赵蛮姜回过神,又躺回椅子上。随即又有些好奇,试探地问道:“那——我可还好养?”
赵蛮姜回想这些年在秋叶棠的生活,吃穿从来都没短过,甚至生活得还不错,还要上书院……林林总总都是要花银子的。
也不知他靠什么挣银子,挣的多不多……
想着想着就觉得,养她似乎的确是有些费劲的。
易长决认真地说:“有时候容易,有时候,也有点难。”
“那以后……可以少花点钱的。少吃一点,衣裳也不用做那么多了,还有书院……差不多可以不用去了,我在院子里也能自己学。这样会不会养起来轻松一点?”赵蛮姜一脸谄媚地看他。
她不事生产,深知吃白饭该有的姿态,既然得了便宜,卖乖卖得格外卖力。
易长决侧头看着赵蛮姜,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淡淡地笑了,原本冷寂的双眼也被带着柔和起来。
“你笑什么?”赵蛮姜感觉自己卖的乖受到了嘲笑,微微有些恼羞成怒。
易长决收了弯起的嘴角,只剩眼里还有浅淡的笑意,对她说,“我还养得起。”
赵蛮姜反应过来他“难养”的意思,犟嘴,“还不是因为你不讲道理,你看我就不和阮姐姐吵,阮姐姐比你会养!”
“嗯。我处理的不好。”易长决认真地蹙了蹙眉,语气里当真有了一些歉意。
赵蛮姜觉得新鲜,这冰块脸居然也会认错了。
这让她小人得了志,顿时有了点得理不饶人的底气,往他的躺椅那边凑了凑,笑着朝他伸手:“没一点赔罪礼么?”
易长决转头看着她,漫天星河此刻都落在她眼里,闪着莹莹的光。
他偏过头,似乎是认真思忖了半晌,解下腰上的玉佩,递给她:“我用这个来赔罪,可好?”
赵蛮姜接玉佩抬起对着月光随意看了几眼,是一个圆扣模样。玉佩摸起来很很油润,通身细白,中间镂空,还有个缺口。
但什么纹样也没雕刻。
赵蛮姜没想到他真要给点什么,本也只是玩笑和无意一句搪塞,没想当真,所以觉着不好就这么收了。但现下又不好表露,只得故作为难地把手伸回他面前:“你就随便拿个东西来打发我,我才不要。”
她知道是好东西,摸着比庆之当年给她的玉牌质地还要好。
“不是随便拿来打发你。”易长决也没多解释什么。
“那如果是个宝贝的东西,我若是收了,不就更坐实了我不好养嘛。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这可占全了。”
谁知易长决一手轻托起她的手背,一手接过玉佩搁在她手心,握着她的手掌微微捏紧,说道:“送你了,就是你的。”
然后松开她的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丢下一句“早些睡”,起身迈着轻快的大步,往主屋走去。
赵蛮姜握着玉佩,想着方才那些不似他平常会说的话语,脑袋里有个不太确定的想法——
他似乎是,很笨拙地,在哄她。
第二天一早,洗漱好准备出门的赵蛮姜正好撞上要去后山练剑的易长决。
“去书院别乱跑。”易长决淡淡地叮嘱道。
“遵命遵命。”赵蛮姜笑嘻嘻地回答。
坐在院子里等着送他上学的叶澜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一脸惊奇:“你们?不吵架了啊?”
“吵什么架呀,没有的事!”赵蛮姜说着去拉叶澜,“走走走,去书院了,要来不及了!”
“那——少主,我们先走了。”叶澜边回头边说。
“嗯!”易长决淡淡地点点头,往后山走去。
去书院的路上。
“阿澜——”马车上的赵蛮姜凑到叶澜边上,颇有几分悔恨的意味,“这些天我不该不理你,今日下学回来,我继续陪你练剑吧。”
“哼,你现在知道错了吧!”叶澜努着嘴说。
“那你生不生我的气?”赵蛮姜轻声问。
“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是姜姐呀!”叶澜一脸爽朗,天真地笑起来。
若是别人,赵蛮姜定是要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可他是叶澜。
心智不全,头脑简单,但坦然热忱。
“哈,怎么,我做什么你都不生气嘛?”赵蛮姜笑着问。
“嗯,都不生气!”叶澜说完又补充道“嗯……但是……但是……你以后不要丢下我自己去玩就好,我想跟你一起玩。”
赵蛮姜听到叶澜的话突然升起一些真实的愧疚,好在叶澜坐在马车外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你就知道玩……那你还想玩什么,我陪你。”
“你想玩什么我就想玩什么,反正姜姐带着我的,我都觉得好玩。”叶澜一脸天真。
赵蛮姜回想起来,好像叶澜永远在等她,等着接她,等着送她,等她上学,等她下学,等她回家,等她陪他玩……
他是易长决的护卫,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成了那个一直站在她赵蛮姜身后等待的那个人。
而这份等待还常常被她忽略,不被在意。只有偶尔,譬如此刻,才恍然惊觉,原来等待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了。
真像一条小狗啊!
“好,我以后都带你玩!”赵蛮姜揉了揉小狗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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