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吴世峰的表情有些怪。

姜绮玉在他斜对面,面不改色地敲键盘,仿佛是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无知无觉似的。过了一阵,到了约定俗成的休憩时间,他终于端着杯茶,走到她身后,小声问:“你——”

他隐晦地看了看她的手。准确来说,是左手的无名指。

“你结婚了?”他问。

姜绮玉这会总算明白他在看什么。尽管是个素圈戒指,但落在左手无名指上,依旧晃着人的眼睛。她和范铭礼的那对婚戒是由范家收藏库里的钻石定制而成,姜绮玉嫌戴着工作麻烦,加之太贵重,就将自己的那枚收进首饰盒里,转而去柜台随便挑了一枚素圈银戒。总之能表明自己的已婚身份就行。先前总是忘记,在结婚后第四天,才记得戴戒指来上班。

“嗯。”姜绮玉回答。

吴世峰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好拿一对幽幽的眸子瞧她,最后憋出了几个字:“……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

姜绮玉隔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我也祝你早日找到真命天女。”

虽然跟自己结婚的那位不会是真命天子就是了。

吴世峰很淡地笑了一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一眼都再也没看过她,只是时时摆弄手机,好似当她是空气。姜绮玉并不在意这个,只是继续自己的工作,等待下班时间的到来。阿姚见缝插针地同她聊天,捧着她的左手看了又看,颇为爱怜的摸了摸那枚戒指,小声问她结婚的流程、婚纱的模样、你和你的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姜绮玉一半真一半假地同她撒谎,看着阿姚的样子,心想,对爱情还有期望,真是个可爱的傻姑娘。

“喝咖啡的时候认识彼此,这还真浪漫哦……”阿姚说。

姜绮玉无声地笑了笑。

论编谎话的能力,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但在说谎的时候,姜绮玉的心里也会闪过一瞬的念头——如果真有这么个故事发生了,倒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结局能否完美。

这念头太软弱,因此她摇了摇头,很快把它甩开了。她同阿姚乘一趟电梯下楼——吴世峰也在。他站在角落,频频看手机,一楼到了,电梯门一开,他便急匆匆第一个走了出去。阿姚小声抱怨,知不知什么叫Lady first, 真是没风度的男人。姜绮玉同阿姚一起走出电梯,阿姚忽然反应过来,问她:“绮玉,你不是开车回家吗?”

姜绮玉摊了摊手:“昨天回去的时候碰上追尾,拉去维修了。”

她可心疼自己那辆精心呵护的车子,不愿换新的,只好拿去修。范铭礼那天回得挺晚,一进门看到她,便问:“你的那辆车子坏了?”

估计是问了菲奥娜。姜绮玉应了一声。

“没有受伤?”

“没有。”

范铭礼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皱了皱眉,将手机放在耳边,自顾自走进书房里去了。姜绮玉松了口气,想,幸好他没说诸如“以后还是让小王接送你上下班”这类的话。感谢他尊重自己某些独特的小爱好。

今天天气很好,白日是爽朗的艳阳天,傍晚的夕阳将无数高楼的侧面镀了一层流光溢彩的暗金。遥遥的能望见不远处的山,暗暗地成了一片墨绿色的影。再过一个多小时,海港的华灯就该被点亮了,映在深沉的海里,似乎像水晶球一般,世界会在某一刹那倒转过来,使人沉浸在梦幻般的现实当中。

姜绮玉和一群人一起等红绿灯。穿过繁忙的十字路口,就是回家的巴士站点。绿灯一亮,两边的行人匆忙交替,不同颜色的衣服汇聚又分开。她总算踏上人行道,正想向右拐——她知道那巴士站就在右手边——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正驶过来的一辆冰川蓝的兰博基尼跑车。

如同撕开幕布冲出来一般,跑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她的身旁。随后,车窗缓缓降下。

很难去形容驾驶位上坐着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光电紫的V领长裙,尽管戴着墨镜,但仍然显得光芒万丈。副驾驶上的那位混血的外国男孩已经够好看了——一位阿波罗式的美少年,嘴唇红艳,拥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眸,眼眸中还噙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郁。但旁边的女子容貌更盛,即使她的皮肤没有那么白,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睛。

“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她甩了甩光滑如绸缎的黑发,将墨镜摘下来,那张比玫瑰花还要娇艳欲滴的面庞总算展露真容。“嫂子晚上好呀!”

姜绮玉这下才从称呼中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小姑子,范嘉懿。

一位模特,一位真正的美人。美得甚至有些锋锐,似乎很容易就把人割得遍体鳞伤。她的语气是和善的,撒娇似的,但眼神里依然透露出不自觉的骄矜,即使坐在跑车里,看人也是昂然的。

姜绮玉笑了笑,说:“晚上好,嘉懿。”

范嘉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雀跃道:“实在sorry啦,我这个月忙着在巴黎的秀场,没来得及参加你和我哥的婚礼——你中意爱马仕的包包吗?如果不喜欢包,卡地亚的珠宝怎么样?找个时间,我把SA叫到家里来,我们一起选选,就当是我小小的赔罪吧!”

“谢谢你,不过这倒不用了。”姜绮玉没想到她这么热情,“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我给你送礼物才对。”

范嘉懿咬了咬嘴唇:“可我还是想送你东西。”

姜绮玉失笑,将话题转移了:“你今晚回家吗?你哥知道你回来了,应该很高兴。”

“我管他高不高兴呢。”范嘉懿笑眯眯道,“我今晚当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会晚一点。要不然我亲爱的阿图尔就没人陪了,对吧?”

她侧过身子,用手指轻佻地勾了勾旁边男孩的下巴,在他脸上摩挲出一小片暧昧的红痕。副驾驶的阿图尔顿时红了脸,伸出手来,勾住她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姿态像只小狗。

姜绮玉对他们的关系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轻轻瞥了阿图尔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

“祝你们玩得尽兴。”她说,“那么,我有急事先走了,再见。”

其实“急事”不过是回家而已。

“那就回见啦!”范嘉懿没有做过多的挽留,笑着关上了车窗。她解除双闪,打着转向灯,飞快地朝夜色正浓处驶去。

只是在车窗关闭的一瞬间,很奇怪的,姜绮玉的视线重新对上了阿图尔的眼睛。这时她确定了,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并不是天生的。那眸光有着脆弱宝石般的光泽,一闪,随后快速地暗了下去,和那辆冰川蓝的跑车一起,消失在姜绮玉的眼前。

这样的人的悲伤,其实有迹可循。

姜绮玉叹了口气,最终乘上了巴士。

*

范铭礼给她发过消息,今天回家依旧会比较晚。

晚饭又是姜绮玉一个人吃。

范家的厨师手艺极好,姜绮玉巴不得顿顿都能独自享受美食。她给姜念安打了个电话,一边吃一边聊天,姜念安问她的近况,姜绮玉说,好得很,他基本都不怎么在家,也不管我——顶好的日子。姜念安还是不放心,这时姜父姜母也凑过来听电话,对姜绮玉好一阵叮嘱,要是受了委屈,千万别藏着掖着。姜绮玉听了直笑,说,我从来都很记仇,受了委屈不说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一家人聊得欢畅,姜绮玉慢悠悠把晚餐吃完,转身看见菲奥娜,同她打了个招呼。菲奥娜朝她行礼,感叹道:“您和家人的关系很好呢。”

姜绮玉便问她家里的情况。菲奥娜本来就是话多的性子,也喜欢别人同她聊天,当即絮絮叨叨说起来。她父母仍健在,都居住在哥伦比亚,有个弟弟在加拿大工作,也早已成婚,只是迟迟没有小孩……

姜绮玉听得很用心,可惜说到一半,外边就传来动静。菲奥娜像惯常一般走去迎接,却听见了由远及近,怒气冲冲的争吵声。

“我早讲过,你别管我!”范嘉懿猛地推门进来,将脚上那双高跟鞋一甩,“我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我爱跟谁玩跟谁玩,你管得着吗?!”

她身后的范铭礼冷笑一声:“是,你在国外找多少男人,我都不管你。但你为什么偏偏要带人回国?要不是我去逮你,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非要被狗仔拍到上头条报纸才甘心吗?”

范嘉懿尖声道:“酒吧里都是我那些好姐妹,嘴巴严得很,何况反正——反正就是玩玩而已,过不了几天我就会甩了他,用不着你操心!”

范铭礼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腕表和西装上的袖扣。

“你最好这么做。”他冷冷道,“要是再被我发现一次,我不介意停掉你所有的卡。”

范嘉懿愣住了。“你不能这样!”她顿了一下,眼尖地看见一旁秉持着“事不关己”态度看戏的姜绮玉,便立马跑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胳膊,努力让自己那张美丽的脸显得楚楚可怜,“嫂子,你劝劝我哥啦,哪有对亲妹妹这样的……”

姜绮玉还没说话,范铭礼已经走过来,毫不留情地将范嘉懿扯开:“范嘉懿,别想着找人帮你。”

范嘉懿狠狠瞪了她哥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隔着两层楼,都能听见她用力摔门的声音。饶是姜绮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那“砰——”的一声巨响弄得心底一跳。

室内重归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座钟的指针转动的清脆。

良久,她听见范铭礼略带疲惫的声音:“对不住,我本意不愿让你看见这种情况……”

他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是真的很累。衬衫领上的扣子解开了,显得有几分随意而凌乱。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垂下一缕不乖巧的刘海,将他整个人凌厉的气质弱化不少,显得有几分难得一见的脆弱。水晶吊灯的光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他的面庞在光影里显得模糊不清。

姜绮玉点点头,表示理解。

“没关系。”她说,“小时候,我姐姐经常管教我。”

姜念安骂她最凶的一次,是在她遭遇那场车祸后。那是二十年前,她六岁,自作主张地松开了姜母的手四处乱跑,结果迎面来了一辆小轿车,她躲闪不及,跌在地上磕到了脑袋。

第二天醒来时,面对的是白茫茫的天花板,以及哭红了眼睛的父母和姐姐。姜绮玉看见双眼通红的姜念安,忍不住笑了笑,说,姐姐,你好像小兔子啊。姜念安一愣,猛地站起身来,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知不知道贸然冲出去多危险?我们没教你吗,老师没教你吗?你以为你是哪路神仙会飞檐走壁?摔到脑袋的滋味不好受吧?手臂被刮破一大片,疼不疼啊?!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如果——如果——”

姜母赶紧蹲下,抱住自己的大女儿。姜念安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姜绮玉费力地伸过手去,劝姜念安:“别哭啦,姐姐,不好看了。”换来的是姜念安一声带着哭腔的“要你管!”

那场车祸,姜绮玉无疑是幸运的。但轻微脑震荡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逆行性遗忘。

她丧失了车祸前一天的所有记忆。

姜绮玉的思绪逐渐从过往回笼。

她听见面前的男人轻轻地说:“是吗。”

也许是在应答她,也许不是。

她看着他,知道人这个时候,应该需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起。这毕竟是他们兄妹间的事,不需要她插手。她又是什么人呢?

可正当她思忖的功夫,范铭礼已经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早点睡吧。”

他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镇静和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那份脆弱并不属于他。虽然劝她早睡,但自己却并不这么做——他走向了书房。

这人又要工作了。瑞海集团真应该给他们的掌权人颁发一个“热爱加班”奖。

姜绮玉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两秒,还是叫住他:“范铭礼。”

她说:“虽然认真工作是勤劳的体现,但我还是建议你休息。只有休息好才能……”

她顿了顿,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

但范铭礼已经接过了那半句;“——才能继续好好工作,创造业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绮玉总觉得他的语气要比先前轻松一些。就像绷紧的弓弦,终于有了短暂的放松时刻。

她僵硬道:“差、不、多、吧……”

沉默。

但在这份沉默中,似乎又有其他的心绪在蔓延。

她抬头去看范铭礼的脸,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笑。这个人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如果非要让语文功底贫瘠的姜绮玉来形容,大概就是她最喜欢的月亮的样子。她最喜欢的月亮不是圆的,而是弯钩状的弦月。上边有一抹淡蓝色的印子,令人想起深冬山里结着白霜的泉水。

她短暂地从这样的笑容中,窥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模样。

嘿嘿今日份更新来到!!

本文至少也是隔日更,坑品很有保障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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