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之后，自然有很多话要说。这个山洞还算隐蔽，向疏月谨慎地留了一缕内力在洞口，这样有人靠近是她便能立刻知晓。
两人挨着坐下，日光从洞顶的缺口洒入，带进光亮。江凌轻声说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从她是怎样下山、怎样入魔，到怎样来到这里。向疏月静静地听着，偶尔转头看一眼江凌。江凌瘦了不少，从前带笑的眉眼如今也耷拉着。向疏月抿抿唇，垂目藏起心疼。
“月儿，方才对不起，我只是，”江凌顿了顿，低下头，“我只是有些不敢面对你。”
她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说：“以前我没有武魄，在你面前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却......会觉得自己不配跟你站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是魔修啊。为了得到力量，我靠杀人和怨气提升功力。”她抬头望着一袭白衣的师妹，“我好像......已经是个恶人了。”
眼眶有些发酸。江凌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在师妹面前突然变得这么脆弱，还那么想要得到她的肯定。
“为什么会是恶人呢？”向疏月的声音很轻，“魔修只是一种修炼方式。你又没有滥杀无辜。”
“只是现在还没有。”那种瞬间提升的快感，她真的可以永远抵抗吗？
“师姐还记得为什么想要成为武者吗？”
“当然。我不想永远那么无力，想有能力保护那些我想保护的人。”
“这样就可以了。”向疏月望着她，眼睛亮亮的，“只要记得初心，就不会真的堕入魔道。杀人又如何，被怨恨又如何？只要师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也一样是大侠么？”
江凌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是啊。魔修又如何？只要她自己心中有道，魔修的力量也一样可以为侠义而动。
看着师姐的面色明朗起来，向疏月微微一笑。看来师姐是想开了一点。不过还有一件事她十分在意。
“师姐，那个刻纹......我可以帮你运功看看吗？”
江凌利落地盘坐于前。向疏月小心地运功，魔修的内力果然透出阴冷。她仔细用功力扫过江凌的每一根经脉，却也感觉不出什么异常。看来这道刻纹并不简单。
看着向疏月紧皱的眉头，江凌笑起来，“没事啦，不用担心！时间有的是，以后慢慢再想办法。我做事的时候小心些，不被他们发现什么就好啦。”
“嗯。”向疏月仍是不放心，“要千万小心，安全为上。”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月华初上才依依惜别。临别前，向疏月从乾坤袋里掏出许多疗伤丹药和外功秘籍塞给江凌。江凌倒也不客气，她正缺这些，向疏月回去宗门自会再补给她。
送走向疏月，江凌仔细翻了翻那些秘籍。有些是天元宗的，有些是向疏月自己收集的，都是难得的外家功法。这下既解开了心结，又得了大礼，江凌喜滋滋地离开月隐山，打算寻个地方好好参悟。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三个春秋。
长青谷中，一名大汉踉跄地奔跑着，全身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潺潺地冒着鲜血。一道令人绝望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身前，那人惊恐地叫喊一声，终于瘫倒在地。
“黑鹰，我与你并无仇怨，为何一定要杀了我！”
“死于你刀下的人，又与你有何仇怨？”带着面具的人缓缓走近，剑锋悬在他的胸口。
“你以为你在伸张正义？嗯？”大汉大笑起来，吐了一口血，“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宵小之徒！有种——”
不待他说完，黑鹰手起剑落，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聒噪。”
江凌伸手摘下面具，露出清秀的脸。
三年里，她以“黑鹰”的身份专杀声名狼藉，穷凶极恶之徒，一时间声名鹊起。为了不让人看出身份，她还特地花大力气修炼了障眼之法，让人无法看清她的武器，以免轮回剑暴露马脚。
这些日子她和向疏月见了几面，其余时间不是追凶就是在埋头修炼，境界颇有精进。短短三年，约莫已经有了夜风的七成之力。她逐渐发现自己的境界提升速度很快，同样是杀一个人，她的提升程度要高出其他魔修一大截，就连夜风也啧啧称奇。虽然不明缘由，但这是好事情。江凌欣然接受。
随着功力的提高，一个疑问也出现在她心中。这些年她见过顾青崖出手，确实内力不俗。但应该也不会胜过夜风太多。这样的境界，可以做到将怨力凝为液体么？江凌自问差的还远，根本难以想象。若是顾青崖不能，那......难道另有其人？
说话间又到了回总坛的时间。江凌撇撇嘴。三个月回一次总坛真是一个莫大的束缚，纵然她已经可以冯虚御风，还是觉得被束缚了脚步。看来，摆脱诅咒的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江凌默默想。
“哟，回来啦。”
江凌走进山洞，就见夜风懒洋洋地倚在柱子上，扬了扬眉毛跟自己打招呼。她还是一身大红色衣服，不过脸色苍白了些，袖口绷带的痕迹若隐若现。
“你受伤了？”
“啧，一点小伤，难免的。”她满不在乎。
江凌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盒紫续膏。这是她花大价钱从拍卖会上买的，疗伤效果极好，她自己还没舍得用。虽说夜风怎么着也是个魔头，但平日里对江凌还不错，连拿手的“凌虚步”也教给了江凌，算是她在魔修里仅有的还算说得上话的人。
“给我？”夜风接过，笑了笑，“行，还算有良心。”
走完该走的流程，江凌也不多呆，照例就要离开暗夜会，却被顾青崖叫住。
“什么事？”
江凌还当是有任务，随口便问。顾青崖却不语，示意江凌随他进屋细说。这下江凌倒是有些好奇了。平日里顾青崖跟她也没什么直接交流，此番突然找她，还神神秘秘的，不知意欲何为。她提步跟了上去。
“江凌，你的成长速度非常快。”
顾青崖眯着眼睛看着她，江凌莫名其妙。
“嗯。”
“你不觉得不太寻常吗？”
江凌抬眼，警惕地盯着他。她的修炼速度确实惊人，但顾青崖明显话里有话。江凌心中一动，心想今日之事只怕不简单。
“这是何意？”
顾青崖淡淡一笑，“你不必紧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
据顾青崖所说，从一开始他就对江凌表现出的异样天赋产生了兴趣，一直在默默研究。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答案。接下来，他的话让江凌再也无法冷静。
“江凌，你才是天生的混元武魄。是向业成，将原本属于你的武魄移植给了她的女儿向疏月。”
信息来的太过意外，江凌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顾青崖只是严肃地看着她。
江凌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是混元武魄？是师尊夺走了它？向疏月的天赋原本属于她？这算什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江凌大声质问。
“何必骗自己呢？其实你也有所察觉不是吗？你的体质的确异于常人，对灵力的吸收天生就远胜于人。关路不也跟你说过你在“重生”过程中产生的异象吗？你本就拥有一具孕育混元武魄的身体！就像久旱逢甘霖，你的身体吸收了池中所有的力量。”
“就算我天赋异禀，也不能说明你说的就是真的！”
“你以为向业成会那么好心？嗯？如果我没有猜错，向业成最初留着你只是怕向疏月的武魄不稳而已！”
师尊，这些年他确实不怎么关心她这个弟子，可是那也未必......
“让我猜猜看！你年幼是是否还有过某种“怪病”，需要定期放血治疗？这些血，恐怕都被用去为她女儿稳定武魄了吧！”
江凌觉得有些头晕。确实，她很小的时候因病放过一两年的鲜血。
“看看你的轮回剑！你难道看不出它和向疏月的剑有多么像？这难道会是巧合？”
江凌大口喘着气。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八分相信。向业成，这个从小到大她以师礼对待的人，竟然是夺她武魄的人！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有那些年的痛苦。
“这些都算不得真凭实据！”江凌大吼。
“你要证明？好！如今向业成人就在云栖山做客，我跟你去一问便知！”
“去就去！”
夜黑风高。云栖山是刚刚成立几十年的小派，人不多，自然防卫也不多。只是凭着掌门宋之仁的境界才崭露头角。这样的防卫在顾青崖眼里和纸糊的一样，很快便找到了向业成所在的房间。
江凌跟在顾青崖身后，大辣辣地推门走进。
向业成坐在桌前独自品茶，见二人进来倒是波澜不惊。
“江凌，出息了。入了魔道，还敢来我面前。”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神韵好像在说江凌再去添一壶茶。
“有我在，有什么不敢？”
“顾青崖，深夜造访，不知何事？”
“想听你说说混元武魄的事。”
“什么意思。”向业成眼神一变，透出几分不善。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好奇，你是如何把江凌的武魄移植给令爱的。”
向业成扫了一眼江凌，冷哼一声。
“信口开河！”
顾青崖微微一笑，掏出一只玉瓶。
“听说不是天生的武魄，是不可能完全契合身体的。这里头装的是“两界生”，可以加剧武魄与身体的排异。既然并无此事，想来你也不介意我拿向疏月试试。”
他说着就要大步走出。江凌心中一动，这可不行。无论是真是假，不能拿月儿的性命开玩笑。虽然情知这可能是为了试探向业成，江凌还是盘算起如何阻止。
幸好，向业成骤然跃起。
“敢尔！”
顾青崖轻轻避过，颠倒小瓶，原来竟是空的。他盯着向业成，“既然不是，为何如此紧张？”
向业成见已露馅，索性也不掩饰，反是大笑起来。
“不错！确实是我将江凌的混元武魄移给了疏月！那又如何？”
终于，此事板上钉钉。江凌霍然抬头，愤怒的双眼死死盯着昔日的师尊。
“若不是为了疏月，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一个废物养在身边？”
“看看，看看，正道的嘴脸。”顾青崖轻轻摇头。
“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江凌压着嗓音怒喝。
向业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露出嘲讽的笑。
“谁会相信两个魔修的话？你们尽管去说好了，那只会成为魔道对我向家无力的污蔑！”
看着向业成得意的笑容，江凌的心逐渐冰冷。这就是曾经她视若恩师的人。这就是正道魁首、天元宗掌门。这就是昔日她视为家的地方。
她机械的跟着顾青崖离开，却在院中遇到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师姐？”
向疏月的目光在她和顾青崖之间来回，最终停在她的身上。江凌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不正常，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言语。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月儿。这个从前最亲近的人，也是她武魄的主人。
顾青崖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一个无法接受残酷真相如同行尸走肉，一个小心翼翼不敢透出难掩的担心。顾青崖相信，无论之前关系再密切，今后江凌都无法和向疏月同行。他处心积虑揭开这个真相，就是为了江凌能一心一意为魔修所用。如今江凌对正道的仇恨已然建立，离彻底决裂只差最后一步了。
“不要再叫我师姐，我不是你师姐。”江凌神色漠然。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不再在向疏月身上停留，足尖轻点，离开云栖山。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向疏月目送二人离开，扭头走进父亲的房间。等待着她的，是她从未想过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