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清与谢涣林并排跟着前面两位白衣小仙官绕过长廊,往馆内大厅走去。
也不知道那一黄一蓝两个小朋友怎么样了…谢涣林心想,既是有人从外面破坏了法术禁制,想必是援军,不用太担心,到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获救出去了。
手上的业障还在持续发难,他也不知为何,自从掉进这湖底,业障所带来的痛感便越发明显,过去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过痛感时不时加强的情况,谢涣林自认倒霉,大概是被这法力场所影响的吧。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袖子,将两只手缩进袖内,用以掩盖痛的颤抖着的手。
陆白清垂眸看向身边的人,眼神晦暗不明,唇齿欲开,最终却再没有说话,继续保持着沉默。
来到馆内,座下听众已是人山人海。
馆内倒还素雅,并不见奢靡之像。
那琵琶女此时的面容还完好无损,洁白无瑕。她手里拿着上好的琵琶,正不知疲倦的弹奏着,越弹着那是越来劲,看着似乎格外有韵味,台下的听众听了一首又一首,连连叫好,掌声不断。
只是谢涣林他们听着就不是很对劲了。
这曲子弹的分明格外凄怆悲凉,还带着几分诡谲。弹的是好,座下看客也格外沉迷于其中,但却又摆着一副笑颜,情绪完全无法和这曲子对上,一曲子下来,让他们几人感受到的氛围那是格外诡异。
纵然那两位白衣小仙官已经在这幻境里经历过好几遍同样的场景,这曲子听下来还是让他们觉得后背发凉,脸色不是很好看。
谢涣林走到一旁空余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像一只仓鼠,拿起旁边桌上的瓜子就准备磕。陆白清一言不发同样走到他身边位置坐下。
只剩两位白衣小仙官尴尬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谢涣林看向他们,会心一笑,道:“坐啊,这曲子这么有趣不多听一会怎么行,没看见吗?他们脸上笑脸都快挤到耳朵上了。”说罢便戳了戳前排一位陌生人。
那人回过头来,眼神空洞,龇牙咧嘴的笑着。
看到这人的脸,两位白衣小仙官的脸皆是一怔。
这人的脸,脖子,可以见到的皮肤都已经完全烧焦,脸上还断续留着红绿交杂的脓血,只能勉强看清模糊的五官。
见他们并没有开口,这人又将脸转了回去,烧焦的皮肤继而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继续对着台上放声喝彩。
谢涣林向一旁的陆白清感叹道:“烧的真惨,是吧?”
陆白清则回了一个“嗯”。
其中一位白衣小仙官开口道:“公子可还真是厉害,我们几位顺着她的记忆走都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谢涣林表示小意思,“人早被烧了,都烧死的人怎么可能还洁白无瑕。”
白衣小仙官问道:“可是公子您当时也看了那壁画吧,那壁画上分明只有这女子一人被烧死啊?台下的信徒们貌似是被她杀的?”
“那就更对了。先杀后烧,照样烧焦。况且,你凭什么觉得,在座这些人的死与这琵琶女有关?”
这句话说罢,台上琵琶声突蓦然停止。向台上望去,那琵琶女已然消失,不知踪迹。在座的‘人’们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他们四人,脸上不再微笑,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而恐怖的眼神,四处扭曲的嘴脸。
谢涣林还在若无其事的嗑着瓜子,不解道:“你们进来那么久都没试试这里面的吃食吗?那是真的好吃!”他眼睛闪闪发亮。
陆白清看着他和他手里的瓜子,摇摇头,开口道:“未曾吃过。”
谢涣林看着他,“你笑我干嘛,真挺好吃的,不信你试试?”随即把手上的瓜子分给他一半。
谢白清就这样顺手分走了他一半的瓜子,握在手心,但又没有吃。
两位白衣小伙脸一抽,心道:“他哪里笑了?他们和这家伙走一起从来没见这家伙笑过。”
谢涣林看出来他们脸色着急,恐怕是在想着要怎么对付这些人,开口安慰道:“不用怕,静心,坐下来看曲。这琵琶女若是想杀你们何至于等到现在才杀?”
那小伙则反驳道:“公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想等你进来再把我们一同解决掉?”
谢涣林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向周围看了一圈,那些人仍是站在原地死死望着他们。他缓缓开口道:“好像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白衣小仙官:……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家的小仙官。
不过想象中一触即发的战斗并未发生。
琵琶声响,几人眼前的场景变了变。
只见那琵琶女此时正跪于台上,原本拿在手上的老旧琵琶被她重重的摔落在地上,裂成了两半,靠着琴弦的拉扯才没飞散开。那琵琶虽然脱手却仍然在自顾自奏出声响,极度混乱刺耳,那琵琶女状态好似癫狂,她拿起一旁的蒲团一个劲的砸在那琵琶上,试图将那琵琶砸的更为稀碎,将那琴弦彻底搅乱。
谁知那蒲团刚碰上琴弦便被割裂为两半,见此不行,她竟直接上手,试图将那琴弦扯断。
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眼神恐惧,浑身震颤。她拼了命的去拉扯那琴弦,但没起到任何作用,那琵琶弦还是自顾自的弹奏着,那弦深深的嵌进她的肉里,依旧无损,血渐渐流在琵琶弦上,将白弦染红。
接触到鲜血的琴弦像是着魔了般,“锵”的一声将女琵琶女弹飞几米开外,琴弦如刀刃刻画艺术品一般在她皎洁的皮肤上划下几十道血痕,她的头猛的撞在旁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倒在地上再发出不了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望着那琵琶发出一阵阵魔音,伸出手想要制止,随即脱力晕了过去。
台下的人早已魔音入耳,模样同样的癫狂。
他们有的神色痴呆,有的面上流露极乐,有的面上忧伤难藏,他们跟随着魔音的节奏不断旋转,跳跃,丝毫不觉得累,丝毫不觉得苦,似是想跳个天长地久。
他们的脚已经磨出了鲜血,依旧不停跳着;他们的嘴吐出了鲜血,依旧疯狂跳着;他们的手不小心脱臼了;依旧开心跳着;他们的脚不小心折了,依旧努力跳着;他们的脖子不小心扭断了,依旧无情跳着。
场面混乱不堪,原本素雅的场馆已然变成了一片修罗场,人间炼狱。
鲜血四处挥洒,沾湿了众人的衣物,艳红了白净的素纱。
白衣小仙官开口道:“我们也试过阻止,但是你也知道,这里只是她的回忆,是幻境,只能眼睁睁望着这一切发生,毫无应对之法。不过同样的,这琴弦威力也影响不到我们。”
谢涣林沉默了一会,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啊…何其悲催。”
陆白清眉头紧锁了一瞬,无人察觉。
谢涣林走上台去,凑近去看那琵琶,说道:“这不是她常用的那把。”这把琵琶样式老旧,素雅之极,做工格外粗糙,就是单纯用木头随意雕出的外形再接上这琴弦,便成了这琵琶。
眼下这把琵琶虽然外形纹理雕刻的都与她原来那把很像,但终究有区别。
原来那把琵琶,不论是在壁画上,又或者是第一幕的回忆里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原来那把琵琶用的是上好的酸枝木,外嵌两颗小青玉玛瑙,如果不细看,当真有点不容易发现这两把琵琶的区别。
又是“轰”的一声,一根房梁落在了观众席上,将原本跳于房梁下的人儿砸成了一团浆糊。
他们四人向后面望去,馆内不知何时燃起来熊熊烈火,肆意燃烧着台下正跳舞的人们。他们被火燃烧沾上也浑然不知何为痛苦,依旧是我行我素的跳着。
火焰如流水般四处游走,蔓延至全身,把他们身上的每块肉都烤的外焦里嫩,肉香味与焦炭味飘满整座馆内。
久违的恶心感弥漫谢涣林全身,业障此时发作的更加厉害,更深层次的疼痛也随之蔓延全身,深至骨髓,他一个没撑住,一把跪了下来。
两位白衣仙官见状吓了一跳,赶忙准备去扶。一直靠在谢涣林旁的陆白清则更是眼疾手快,不等另外两位小伙上手便不动声色的挡在他们面前,毫不犹豫将谢焕林背了起来。
两位白衣小仙官:……?这冰块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人了。
谢涣林不想让他们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好意思,劳烦白清兄了。这场面看的我有点不适应,一下腿软了。”
陆白清道:“无事。软了,我来。”
谢涣林被他背在背上,看不清这人的表情,但他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还感觉自己耳朵有点热。他有点担心陆白清自己好像还受了伤,便开口问道:“你没事?你前不久也受了伤吧?”
陆白清回答道:“无事,小伤。”
谢涣林极力想抑制住因痛感止不住的颤抖,他想他还是挺善于伪装的,陆白清大抵没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空间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抽象,几人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转变。
他们几人回到了原来的街道上,小馆的门前。
已是深夜,火仍然在烧着,火势汹汹,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犹如白夜。
其中一位白衣小仙官疑惑道:“咦?我们三人之前从未见过这一幕。”
谢涣林道:“未曾见过?”
陆白清难得插话:“是,从未见过,之前是在馆内看着她被火慢慢烧死。”
谢涣林皱眉,喊道:“快,再进去!”
陆白清嗯了一声,背着他速度冲进了火场,其余两位小仙官也不犹豫,迅猛跟上。
再次来到馆内,原本的人们早已消失不见,馆内空空如也,只剩下琵琶女和一把完好无损的琵琶。
再仔细看,那把琵琶早已融进她的血肉之中,琵琶与脊椎骨肉相连。
她仍是孜孜不倦地弹着,笑着,哭着,唱着。
熟悉的唱词再次跳进谢涣林的耳内,她唱着,“灾星已过福星近,从今永远不分离~”、
一句唱罢,她猛地将身上的琵琶扯下,骨肉分离,鲜血四溅,血肉模糊一片。她将那琵琶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疯狂笑着,懊悔的笑着,眼睛里流出了血泪。笑罢,她向大门望去。
正是谢涣林四人所站着的地方。
她双手撑在地上,莞尔一笑,道:“你来啦。”
他们只觉得一阵恶寒袭来。随即谢涣林又意识到,记忆之内,她绝对不是在喊自己。
谢涣林恍然,猛地向后望去。
还没看到来人是谁,幻境便在瞬间轰然破碎瓦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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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洞庭水台旧人新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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