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听了不以为然，鼻子里一“哼”，当时就笑下了，“把这么个小事情！实话告诉你：就像是平日里熟人求我办个事，我眼睛不眨就成了！”又补充：“只要你心里想下偏向，怎么都好说得很，无非就是动动嘴皮子、或是动动笔头子，翻手覆手的事情！为同僚，为朋友，七大姑，八大姨，远亲，近邻，只要能沾上些边，愿意痛痛快快给我送钱儿的，不管他的对错，也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我都照他们说的办，——话说回来，人活着就是为了几个眼睛珠珠子！要不然，谁还闲得没事干了？”偷眼儿观察崔府君的反应，看出来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于是，又赶上头里说过的话，说：“呵呵，也没有见过，谁把我能怎么样！”看他的心里略微一动，就又加马追赶紧跟了一句话，继续宽他的心：“哈哈，我还以为你见过的多了，什么都知道；谁知道也才是个门外汉。不过不要紧，以后你多干上几次，慢慢儿就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府君听了，再也无话可说，傻傻地愣了老半天，“谁叫我爱上人家的钱财了？”前思后想，别无他法，最后一狠心，终于下了决心：“我保证，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娃子留到人世上！”

说完，又附到他的耳朵上，细细安顿：“稍微一等，我给孟婆神安顿，教她们照我的话办：‘让他从哪里来，原回到哪里去。’不过，最好是你先给娃子托上一个梦，说给教娃们心里有个准备，到别的地方先躲一躲。夜长梦多，我这里马上就送他还阳。当然，最好是不要让草上飞看见了，这可是个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小伙子，心里的正气足，身上的阳气重，一般的神鬼都怕他，说难听，就连你我这样的神，都侵不到他的跟前！如今，这个人的媳妇子也跑上告状来了，而且就在衙门外头。我的意思，一旦要是被这些人发现，事情就不好办了，实话就成了阳世间的事情了，阴间里的神鬼再管不上。”说定，相互告辞。王老爷笑吟吟地回去了。这里，崔府君按商量好的，准备升堂。

前头王疤脸被丢进了大牢，当时就吓得浑身儿都起了鸡皮疙瘩，只觉得这里怨声载道、阴森恐怖，凉风习习、侵肌列骨。两边牢房里的恶鬼又特别多，不是鬼哭狼嚎的，就是撕心裂肺叫喊的。一点不足：根本看不清楚它们的模样子。进来时节一大，又像是习惯了。阵阵困意袭来，由不得他打了几个哈欠，当时爬到牢房地下，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睡梦中，就像是只身回到了窝铺子，里外两个院子里的人就多啊，一个个抢头没命的忙乱着，就将是没有看见他进来的，相互间也不说话，就那样各干各的，也没有分清楚这些人是谁和谁。记得最清楚，正就是三九里，天爷特别冷，结果还穿的薄了，站到风地里，由不得打了几个寒颤，两个手又往袖筒子里捅了捅，“从来还没有这么狼狈过”，想时，又是一个哆嗦，又怨悔：“出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人就没有披上一件子二毛子大衣！”抬头看天上阴云密布，自心里头想：“看今个的这个天爷，就像是下些雪哩！”

转过身，又进了里院子的大门了。迎面子，就看见老爹从堂屋里头走出来了，而且是简直向着他走过来的。看老爹的穿着打扮，还是素日平常的衣服，只是今天的表情不一样，脸上没有一丝丝笑，特别凝重。结果还没有走到跟前，早早又立住了，问的话也没头没尾的：“你知道我把你喊过来是为了啥？”问老爹是“为了啥”。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们老王家的好名声都叫你毁掉了！这个几年我不在家，你看你都干下了些啥事情！原本我的心里还思想的：娃子们大了，能撑起这个家的门面了。说放开了教你们管理，谁知道你还这么不成才。社会上混了多少年，竟然连最起码的是非都辨不清，谁好谁坏的都分不开！你看一下，这一次吃下的这个亏么，哥哥，说到谁跟前信服哩！”还没有听见儿子回答，就听他又骂道：“难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吗？啊！你就不能多动上些脑瓜子吗？啊！你看你都干下了些啥事情！”

娃子听了，不明就里，心里头暗暗儿找原因：“不是好好的吗！几千亩山地，该犁的都犁过去了。该成熟的，早就成熟下了。还是照你手上的老规矩，年年儿种一半、歇一半，第二年又歇茬地，种头一年的歇地；老水地也浇下了。不是说冬水老子秋水娘、春水浇下打不上粮吗？哪一年不是我争哩、抢哩才浇下的冬水地？再他就是担心放出去的租子？不对呀，全部都是高利贷，也年年儿按时按点收回来了呀！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当时绞尽脑汁，也没有想明白，终究不敢抬个头，面对老爹，心里头有疑惑，因问：“素日平常，不管你在不在家，我都没有偷过一次懒，也没有吃过一次人家的亏，都是严格照你的规矩办事的，无时无刻都在想方设法挣钱儿。”偷眼儿看爹爹的脸上，还是清一色的绿，——不是阴转晴，而是阴转雪。因说：“孩儿不肖，请爹爹明示。”王阴阳踌躇不决，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子，才摆手说：“算了吧，已经也成已经了，现在再后悔，已经就迟了，再也来不及了。算了算了，干干脆脆再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