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里安全。
从西亭山回到家里,林舒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过还有一个危险源。
“你葫芦里的鬼真的不会突然跑出来?”
“不会。等下次我再找高手处置,来得及。小林哥就当他不存在就行。”
林舒啸信了小道士,点开买菜软件,准备晚上做点儿好的,躺在沙发上闲适得很。
宋放歌收到一批照片,是秦子寂发送,请他核实的。
秦子寂也已经安排好一次超度道场,请他俩去参加,说是那两个鬼非要当面拜谢。
宋放歌看过照片,识别出葫芦里那只鬼的身份。
“是严易宣,他和他兄弟长得很像,所以才有些面熟。”
失踪人口惨遭不测,这是最真实的结局。
“他消失在牛四所在的山里,不见尸体,魂魄却被另一个人驱使,或许牛四暴毙一案的幕后黑手就是驱使他的人。”秦子寂叹气,正义凛然,“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他们。”
宋放歌沉默半晌,“相信我们可以。”
林舒啸收到外卖,利落地处理过食材后,打开电饭煲,炖起萝卜羊肉。
虽然是夏天,但经历了那么多阴间事儿,是该补补火气的。
清汤带着油花儿沸腾,白萝卜去了膻味与油腻,撒点白胡椒粉提提香,把暖暖的汤喝下去,在空调房里待久了的凉意被渐渐灼化,通体舒泰。
嚼一口炖得软烂的白萝卜,咬一口嫩得恰到好处的羊排,温热香滑,好不美味!
借着羊汤下一碗面条,吸饱了汤汁的面滋味丰富。
“道场安排在后天,就在丹竹观,我们可以顺路去祭拜。至于案子那边,就由秦警官全权负责,咱们两个大学生也不方便掺和。”
“行。”
林舒啸吸着面条,含混应答,尘埃落定,可算是卸了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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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当天,天气略有些阴沉。
法事定在傍晚,两人先去的南山墓园。
墓园之外,人头攒动。斜对面是当地的动物园,小孩子举着泡泡枪和棉花糖,吱哇乱叫地在路上奔跑。
在人群中穿梭过后,稍一拐弯,转进墓园的黑色大门,便是一片山势起伏,纵横千处石碑,伴苍松翠柏,宁静非常。
不是清明节寒衣节,又是大上午的,除了守墓人坐在门口问了一嘴,没有其他人。
离得近的是几座本地名人的墓,圈椅式的坟墓整齐排开,被擦拭干净的花岗岩石碑上,刻着坟中人的名字与事迹。
路牌指着几个方向,将墓园划分为若干区域。
宋放歌不假思索地走向一处角落,顺着阶梯上下,还过了一座桥,这才来到最边角的北499号。
一块缺了角的白色砂岩矮矮地立在脚边,还没有膝盖高,只在老人名字上涂了金粉。
解尘笈之墓,孙宋放歌敬立。
碑文极其简单,甚至没有生卒年和日期。
宋放歌从林舒啸手中取过一束白菊,蹲下身,恭恭敬敬放在墓前。
他自备小香炉和打火机,点了三支香,摆在小墓碑前,神情淡然,隐约带了几分哀戚。
“奶奶,我和小林哥来看你了。”
小孩儿脸上没有往常挂在脸上的笑。
“很久没来,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很多事……但奶奶放心,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微风拂动,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面颊,痒痒的。
“祖宗保佑让我能保护好林哥。孙儿不孝,父母与恶鬼搏杀道消身陨,仍未能如祖宗所愿,入了玄门,师从通遥道长,广结善缘。虽做不得什么大事,倒也能自食其力。”
青烟盘旋着上升,悄无声息,逐渐消散。
林舒啸边跟着鞠躬,心中默念着“奶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这淘气小孩儿。”
宋放歌侧过头,轻声道。
“小林哥,你应该见到过我家其他人几面。但不知道的是,我家里人其实没有一个姓宋。”
林舒啸微微挑眉。
他俩认识以来,林舒啸只正经见过解奶奶,一个坐在轮椅上,又瘦又小,目光平静的老人家。至于最应该出现的父母,反倒是难得一见。
林老爹总说着是好兄弟托孤给他,却从来没听过这位“好兄弟”的故事。
他难得的几次印象,都是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
他们一家好像都瘦瘦的,也就宋放歌受林家照顾多,给养得稍微有点肉,不至于骨瘦如柴风吹就倒。
“他们不想把玄学的事情带到我身上。或者说,这是种诅咒。但光改了名字,也没有改变传承血脉的现实,还有自然而然接近玄学的天赋。”宋放歌在掌中掐算,“华盖,太极贵人,十灵日……小林哥华盖在年柱日柱,颇有玄学天赋。”
林舒啸不太懂得八字,听他嘀嘀咕咕,不像是什么坏词儿,只是微微撇嘴,“管什么天赋呢,我可不想和玄学搭上太大关系。”
“我奶奶不让我碰,是我执着,是我……在违背他们的意愿。”宋放歌垂眸。
“我爷爷是除魔卫道动了同行的利益,奶奶为了救他丢了一条腿,但爷爷还是没了……父亲母亲都是被恶鬼杀害的,挫骨扬灰神魂俱灭的程度,所以他们没有墓。奶奶因为之前的事魂魄残缺,很可能……也和他们一样。小林哥不碰是最好,但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利用你的天赋作恶……那他就踢到铁板了。”
林舒啸控制着想要摸他头的冲动,手半环住他的脖子,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心避开伤处。
“放心,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年纪小小,想得倒那么多,想英雄救美恐怕还欠点火候。”
声音在耳边,温和的劝慰带着温度,让人面颊发热,心跳急促。
虽说是再普通不过的勾肩搭背,但宋放歌知道,这几乎是他的特权。
没有别人会被小林哥这样搭着,谁要是敢动手动脚,小林哥真就一巴掌给拍下去,拧着眉毛附带一句“轻浮”。
宋放歌攥紧拳头,忽然转个身,把林舒啸捞在怀中,略微抱紧。怕太用力,又不肯轻轻抱着。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
林舒啸的鼻子开始发酸。
亲人……自己老一辈的亲人也都不在了,有时候故人的音容笑貌会忽然浮现在思念之中。
“我并不怕鬼,并不是因为见得太多,而是希望某一只鬼是我故去的亲眷——虽然我知道,每一只都不可能是。他们早已经从这个阳间和这个阴间消失,根本抓不住。”
宋放歌把下巴放在林舒啸肩头,压低声音。
“阴阳有隔,我更珍惜在阳间的人。”
“小林哥是我现在最珍视的人。”
林舒啸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视线偏转,动作微滞。
“小道士……”
“香……断了。”
宋放歌恋恋不舍地扭过头,嘟嘟囔囔,丝毫不在意燃香折断的喻义。
“这批降真香合得不好,蜜加少了,下次重新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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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丹竹观,先拜访了范道长,撸了一把小狐狸,由它呼噜噜地心满意足后,这才来到法事现场。
坛已设好。略微突兀的,是香炉花果之间还摆着两个矿泉水瓶。
郄翠雨和靳淘琰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头回要被超度,还挺不知所措。
两位高功法师正和秦子寂在旁边说话,见到宋放歌来了,不由微微笑道:“小宋道长慈悲。林居士慈悲。”
林舒啸稀里糊涂地回礼之后没有陪着道长们聊玄学,往旁边溜达,意外地发现龚小豆也在这里,跟在柳八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
“林先生!宋道长!”龚小豆笑嘻嘻地招手,“我听我爸说了,你们是非常热心的人呢!”
“你父亲是……”林舒啸挑眉。
“我爸在缘生村当警察,他叫龚立!”
唔,有点印象,是上回在贵生观碰到的一男一女两位警察之一。
“这回的案子非常顺利,感谢你们提供线索,还愿意参加这次的迷……咳,法事。秦警官好像比较信这个,他居然要给矿泉水瓶做法事……”
林舒啸忍不住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么?”
“不知道啊。”龚小豆挠挠头,“虽然人民警察不能信这个,但秦警官总神神叨叨的,说不定,他真能看到什么。”
柳八不客气道:“哼,他那是犯神经,别跟着他大惊小怪。”
柳八一个明目张胆的蛇精都不肯认,林舒啸也没必要扩大玄学影响范围,耸耸肩,没再说话。
法事开始前,两只鬼被放出来和众人告别。
“呜呜,我还不想被超度!平板好好玩啊!”
“我还没有成为最美话剧人,我还不想重开人生……”
他俩不由自主围着林舒啸转,像个陀螺,偷偷吸他甜美的阴气。
“醒醒姐们儿,你已经没了不重开人生也就这样儿了都没观众给投票,再说了投胎还不一定排得到。还有你,网瘾大叔,又不能像人间连麦开黑多不痛快。早点儿找前辈们在阴间打牌搓麻,早点儿排队投胎也好。”林舒啸不动声色地扇扇风,尽量不惊扰不太远处的普通人龚小豆。
两名话剧演员捂心口,满黑脸的痛苦——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但他俩也听秦子寂说了,凶手被抓住总是有这些人的功劳,姑且有点感恩之心。
“呜呜呜我会想念人间的,谢谢警察先生和青天大人!”
林舒啸打个趔趄,暗暗咬牙。
“您别介,秦警官才是青天,我是苍了天了。”
宋放歌闻言,忍俊不禁。
法事开始时,天色已暗。
天地生出的阴气化作纸船虚影,伴着声声吟唱磬响,流向阴间彼岸。
林舒啸站在后方,盘着手腕上的桃木珠——他随身带着,白天并不佩戴,只在阴气重时才贴身,能遮掩自己的阴气。
他看见夜间的阴气汇流成江河,黑雾倾泻,鬼影幢幢,浮动着远去,让人想到故事中的黄泉、忘川、奈何桥。
偶有阴差押着鬼怪路过,目不斜视,更多的是跟随阴气而去的孤魂野鬼。
丹竹观的位置正好是在阴流交汇之处,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郄翠雨和靳淘琰洒泪挥别,跟着大部队消失在黑雾尽头。
林舒啸想,等自己以后死了,也要像这样去往未知的黑暗吗?这样的鬼似乎可以在鬼门大开的时候回来。小道士的家人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他微微低头。生死的课题太过沉重,但人们终究要面对这一切。
像小道士看起来平静接受,但一定经历过很多难熬的夜晚。
林舒啸忍不住看过去,却发现宋放歌的目光正深深地望向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有点看不出这小孩儿的心思了。复杂的,关心、敬仰、喜爱、犹豫、担忧。
不像那个没心没肺总是笑嘻嘻靠过来的小道士。
他们葬在墓园中,对面是动物园。
新生命的欢笑与宁静的埋葬处形成着鲜明对比。
——我想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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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祭拜与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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