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是华夏民族传统节日，人们踏青、祭祖、吃青团，又赶上放假，活动还真不少。

对于在阴间还未投胎的鬼们来说，这可是一年中难得能多蹭点福利的日子之一。

特别是对于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万万不能错过获取食物的最好时机！有些善良人还会专门烧给他们美味的食物和钱财，让他们一年到头还有机会饱餐一顿。

讲究的善人再来点新衣服，电子设备之类的，更让他们能享受到时尚和便利。

从乱坟岗离开，跋涉这么久来到人类聚集地，真是不虚此行。

清明当天，除了城中心的区域，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人画圈儿烧纸。

十字路口阴阳交界，四通八达，远在他乡的生人也可以在这里寄托哀思。

划下的白圈儿要留个口，指向故人的方向，才能让故人收到这份寄托。

刚刚下楼的林舒啸见到了比生日那天更多的鬼。

说什么鬼门关，江塘市本身就是鬼门关吧！堪比五一十一大城市交通枢纽的盛况啊！

他们在夜色中成群结队地前进，仿佛盛大的游行，服饰各异，甚至还拥有亲友烧的交通工具……

他们甚至因为一次交通事故，堵住了一个路口。

骑着小电驴的，开着加长林肯的，和开着玛莎拉蒂的鬼撞作一团。

骑小电驴的最惨，本来就是因为交通事故死的，这回又撞得断了脖子，吊着脑袋，正和一群举着拐杖的老头老太趴在崩塌的玛莎拉蒂车顶缠斗呢。

里三层外三层还围着看热闹的鬼。

小鬼骑在父亲脖子上，婴孩窝在母亲怀里睁着青色的眼睛，老头老太拄着拐杖指指点点，大小鬼们站在人行道上窃窃私语。

偶尔有几个商量着要不要劝架，但又想，现在大家都是鬼，打打闹闹的又不怕再死一次，顶多再缺胳膊少腿呗，都有鬼拆了自己的胳膊打鬼呢，打累了无聊了自然就该歇了。

看看热闹就好。

宋放歌叹口气，从旁边借了个火，将怀中纸元宝抛向事故区域正中。

天降元宝！

众鬼哗然，也顾不上打架和看热闹，纷纷抢夺起来。

连脑袋掉下来的那位都在疯抢，这场面滑稽而荒诞。

“踩踏事件的罪魁祸首。”林舒啸低声道。

宋放歌事了拂衣去，继续向远处走，“他们再这么堵下去，就该错过亲人了。”

宋放歌选定的地方是一处荒地。

这里本来由某地产投资，想盖个购物中心，但还没来得及挖地基就资金链断裂，工程被迫停止，工人们也都一哄而散，留下这片荒地。

七零八落的蓝色围挡之内，潜伏着一些孤魂野鬼。

他们察觉到生人的存在，略带期待地探出头来，好奇地向外看。

林舒啸帮着清理掉旁边的杂草，留出一片可以用来焚烧的空地。

“要给你家里人烧一些么？我们家倒没有这个习惯，只是我爸我妈每年都会去供几盏灯。”

“我家里人……他们……收不到的。晚几个月吧，我去奶奶墓前再祭拜。”小道士的声音淡淡的。

林舒啸似懂非懂，埋头帮他做着烧纸钱的准备。

小道士的情况林舒啸知道得不太多，知道他父母英年早逝，只有他奶奶把他拉扯大；上下邻居这么多年，他们家似乎是做的工艺品生意——小道士成为道士之后，林舒啸才知道那些都是法器。

所以他算是有点家学渊源，法脉传承？

但他的奶奶一直反对宋放歌外出求道，架不住熊孩子逃窜，老人家又腿脚不便，只能听天由命，在宋放歌十六岁那年撒手人寰。

火光闪烁。

宋放歌点燃了一堆纸钱，引燃后念诵着招鬼的咒语，又撒出一把纸钱，踏出几步，开始吟唱。

随着微风与热浪翻滚而起的残纸夹着明亮的火苗，蓦地窜起两米多高，纸灰如白蝶般飘散，空气中的焚烧气息逐渐浓烈，伴随着黄纸特有的草木灰的气息，漫无目的地游荡。

林舒啸看见死状各异的鬼飘飘忽忽地来了，纷纷瞪着兴奋的大眼，嘴角不争气地流下泪水。

三只，五只，十一只，十八只……由远及近，偕老带幼，黑气凝聚的躯体越发真实。

林舒啸紧紧握拳，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小道士的方向，又缓缓收回。

“阳间有钱通四海，阴间有纸做买卖。拿来果腹度荒年，戾气皆消自无害。拿吧，拿吧，人间不容易，阴间多歧路，身有财，腹有粮，半日清闲犹可度。人是人，鬼是鬼，勿在阳间谋不轨。不可进，尚可退，寡欲清心无可悔……”

宋放歌轻声念着，将余下的食物纸扎也抛向火中。

最多的是指甲大小的饺子，还有面条、米饭、面包、馒头、花卷、寿司、宫保鸡丁、手抓羊肉……

林舒啸蹲下身子，拿着拖把棍儿，把纸灰往里扒拉扒拉，省得酿下火灾。

佝偻的老丈颔首微笑，古代的女鬼道个万福，穿着破烂的男鬼跪下磕头，瘦瘦小小的小鬼头深深鞠躬。

不过是一兜子纸制品，却仿佛能够净化鬼魂中的恶念。他们虽然目露精光垂涎三尺，但都安安静静地来往，有序排队领取。

来的鬼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者居多。有些看上去死了很久，鬼气深厚但涣散；有些刚死不久，被老鬼带着来，尚且惶恐不安。

这些没人庇护的鬼通常都是受欺负的，就像城市中的流浪汉。哪里有食物钱财就偷偷摸点儿，还不能被发现。

狗仗人势，鬼也会仗人势。

有些关系好的成群结队的，还有家境殷实后人年年上供的，还有家中有人在地府当官儿的，仍然属于有钱有势的“上流社会”。

有些倒霉孩子，在人间就过得辛苦，到阴间也是辛苦度日，只等着排上号早日投胎。

但人口出生率下降的年代，想要投个人胎还投不上呢。

哪怕有些贵鬼不插队，像他们这种孤魂野鬼，若非人间法师助他们一臂之力，也都很难有机会投胎——因此有些鬼选择自愿消散，与这世间再无瓜葛，成为天地间的养料。

火焰从燃起到熄灭，也就花了半个小时。

林舒啸紧紧外套，把拖把棍儿扔在纸灰旁边，等着火光彻底熄灭。

荒地恢复黑暗，淡淡的烟气笼罩，火焰的热量褪去，属于鬼的阴冷也缓缓散开。

晚风拂面。

两人从围挡边上翻出去，恰巧看到路边坐着一排小鬼头，有男有女，各自抱着花里胡哨的纸玩具，唱着阴森森的儿歌，旁边还坐着一个孕鬼和男鬼。

纸玩具品种还很多，飞机、骑车、娃娃、风筝，甚至还有乐高。下一步是不是该把X乌玩具批发市场搬过来了？

“就等这一天了，可算拿到哥哥姐姐烧给你们的礼物，宝贝们真开心！下回托梦，再让他们多烧点儿！等弟弟生下来了你们也要陪弟弟玩儿哦。”

“妈妈怎么知道一定是弟弟，妹妹不好吗？”有个小孩问道。

“从妈妈肚子上一看就知道了……”孕鬼掀开衣服，暴露在灯光下的，赫然是个圆润的，半透明的青色肚皮。

嗯，能看出来，是个带把儿的。

阴森森的青乌乌的，两个眼睛像空洞。

“以后我生个足球队出来，你们也要互相关爱，知道么？”孕鬼放下衣服，和蔼地向一众小鬼说道。

“好呀！”“咿咿呀呀！”“妈——”

男鬼连忙过去哄着吱哇乱叫的小孩鬼们。

林舒啸张张嘴，忍不住拉着宋放歌快点离开，边走边问。

“原来……鬼不止可以谈恋爱，也可以继续结亲生子吗？那些活人知道他们在阴间有这么多弟弟妹妹吗？而且鬼口会不会越来越多啊？”

宋放歌淡定地点点头，“可以啊，但是他们的孩子是取化于自身的阴气，有个限度。活人么……倒是不一定知道这件事，这也和生人无关。”

林舒啸若有所思。

“至于鬼口的问题，听老道长说，阴间公务员们也曾发愁过一阵子。但鬼魂嘛不占地儿，大不了变成压缩包，千鬼.zip，万鬼.rar。况且资源有限，生存压力大，如果对世间无望，他们也会选择自己的末路。”

“阴间的生活和人间差不多么？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那好像也没这么可怕。”林舒啸喃喃自语。

但是真的长得好吓人。

宋放歌歪着头，轻轻一笑。

“也有恶鬼和厉鬼的。今天晚上遇到的都是普普通通，比较温顺的鬼，但也有……你身上阴气的原因。”

林舒啸一怔，对上宋放歌微垂的眼眸。

“你的阴气十分独特，和香水的特性有点相似。淡淡的对于那些远方的女鬼来说是香气，但若是你调动起来，这浓郁深厚的同时，仍然能够凝聚起来的阴气，代表了鬼的强大与杀意。”

宋放歌的指尖在林舒啸眉心轻点，将一缕精纯的阴气在二人身边绘制个圈。

刹那，原本只是路过的鬼们猛然发出惊恐的叫声。

“草民有眼无珠！不知鬼王大人降临……”

“别别别，折寿折寿……你们可认错了。”宋放歌迅速在阴气圈儿上一点，将阴气慢慢释放。

那些鬼顿时像吸了猫薄荷的猫，贪婪地抽着鼻子吮吸起来。

宋放歌拉住林舒啸的胳膊迅速离开。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对他们来说，你可能就是老祖宗吧。不然这江塘鬼王，交给你来当？”

“去你大爷的，我可不要天天见鬼！”林舒啸浑身恶寒。

虽然他今天见识到了阴间的“正常”，但鬼这种玄学生物，不见总比见了更安心啊……

“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办法，让你无需忧虑。”

宋放歌低下头，把空空如也的布口袋握在手心，就像是握住了他的桃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