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下午。
林舒啸在屋里眯着午觉,听见外头小道士的手机响了。
“范道长下午好……啊,对,前段时间的狐狸精,那个狐狸精怎么了?”宋放歌懒懒地问候着,夹杂着翻书的声音,直接开开外放。
林舒啸听到这儿,也有点好奇那秃毛狐狸究竟是何下场,便凑到门缝边上偷听。
“那狐狸精不肯被放生,我交给动保机构带走养了几天,现在皮毛油光水滑的,还是死活不肯被放生!他们让我从哪捡的在哪放。”此时范道长的声音与点烟表情十分相配,“可我是从丹竹观门口捡的。”
“噗呲。”
确实是“捡”到的,被强行捡走的。
宋放歌打个哈哈,“它这个狐狸精啊毕竟能听懂人话……你让它给动物园表演一个狐狸叫,兴许就收了。”
范道长略带困惑,把手机拿远了些,“狐狸叫?狐狸怎么叫?叫一个给你宋道长听听。”
林舒啸作为城里孩子,只在动物园见过真狐狸,但还真没听过狐狸叫。
对面明显犹豫了一阵。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What does the fox say?
有关古早网红歌曲的记忆猛然被音浪掀翻。
“真的不会被抓走解剖吗!”范道长简直气笑了。这狐狸精还挺……接人间地气。
“呦呦——”对面立刻发出了充满求生欲的哀怨叫声,终于发出点儿像动物的声音。
“这就正常了。”范道长叹气,“小宋,这狐狸是你送来的,它还赖这儿不肯走。这品种不算名贵,又算是本地物种,但总得有个归处吧。”
“他要没这福分,就散养吧,毕竟饿不死,说不定还能有善良香客愿意投喂。小狐狸,你自己可得悠着点儿,面包水果吃点就得,别去偷吃巧克力啃塑料袋啊。”宋放歌提议。
范道长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不肯走就在这山里待着吧。但是想吃可肉要自己猎,我们没多少肉能分出来。”
宋放歌也补充,“小狐狸,你就庆幸抓住你的不是和尚。否则……你就吃素吧!”
“哟哟——麻辣汤……黄焖鸡米番……螺蛳粉……汉堡堡……冰阔落……”小狐狸模仿着人类发出了好香的声音。
“这狐狸是跟原主吃了多久外卖啊……那都是不健康的,不许投喂的!你也不许当着外面人说人话,也是会被抓走研究的。”范道长啧啧称奇,“得了,我们就先把它收下,后面都看它造化如何。小宋你要是有时间也别光把它丢在我们这,孩子爹都得来看看呢。”
“嘿,我和狐狸精又有什么关系……”
说笑过后,宋放歌早就知道林舒啸在听,就主动提高音量问他。
“小林哥,秃毛小狐狸成为丹竹观的吉祥物了,咱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呀?”
林舒啸拉开房门,抱着胳膊往那一靠,“秃毛狐狸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现在长得珠圆玉润油光水滑,投喂还能撸一把。”
“狐狸而已,又能好看到哪去。”
宋放歌抿唇笑着,打开一张照片给他看。
画面上的小狐狸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乖乖趴着,耳朵机敏地立起,原本斑秃的几块皮毛已经渐渐长出,覆盖住皮肉,原本毫无光泽的浅黄色毛发也变得密集顺滑,被打理得很好。
“确实和之前的狼狈样儿有一点点不同。”林舒啸勉强地说着。
“所以找个时间大发慈悲,给他带点肉吃吧。”
“可以。”
.
原本想着四月课业有点重,五一休假再抽空去山里面走走,顺便撸一把小狐狸,结果休假头天晚上就没能消停。
深夜一点钟,林家的门铃开始响,连绵不绝。
叮咚——
黑暗中的声音格外渗人。
“有人吗……呜呜……有人吗……”
门口传来虚飘飘的问话,冰冰凉的,一听就是鬼上门啊!
半梦半醒的林舒啸把自己裹在小被子里,十分庆幸宋放歌就在隔壁。
宋放歌也听见了,强打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嘀咕,“这鬼还挺懂礼貌,就是不会挑时间……别把小林哥吓着。”
他摇晃着恐龙尾巴走过去,拉开门,“姓名性别生辰八字来源地点还有为什么来,都记得报一下……”
但在见到这只鬼的瞬间,宋放歌愣住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鬼是个少年人,个子也就一米五出头。
他披头散发,浑身透着和山野之间同样的青绿色,身披破破烂烂的道袍,胸口有个剔骨刀大小的裂洞,残留着陈旧的血痕,仿佛绽放出黑色的重瓣玫瑰,十分扎眼。
那张脸仰着,无辜的双眼怔怔看着宋放歌,薄唇微张。
“是……宋居士吗?”
宋放歌没有叫醒林舒啸,他把鬼带进屋里。
“小孙,你是怎么回事?是贵生观出了事?黄道长蒋道长还好么?”
少年鬼徐徐俯下身子,深深作揖。
“贵生观与黄道长蒋道长平安。我循着阴风而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能救我的人,竟是与居士有关。”
“说正事,什么情况?”宋放歌神情严肃,困意全无。
“我被人害了。”少年鬼抬起头,青白色的眼眶中隐约冒出淡淡黑气。
“等一下……”宋放歌平复半晌心情,下定决心似的走到林舒啸房门前,“小林哥,你——”
门轻轻开了。
林舒啸抓抓头发,略为为难地挤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感受到和我同源的阴气。”
宋放歌点点头,“正好……今天上门的鬼是我的旧识。我……介绍介绍?”
这少年鬼叫孙典钧,是江塘市顶南边的一座山头上,一间名为“贵生观”的住观道士。
因贵生观太过偏僻,常年只有三位道长在观中修行。
孙典钧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是贵生观的方丈黄玉桥在上山途中的土坑里捡到的,那时他不过是个婴孩。
黄玉桥还不远数公里,到山下骑着小破车,给他办了身份证件,姑且收养了这个孩子,和另一位蒋道长一起,养育他十几年。
而如今的孙典钧,仍旧一副没张开的稚嫩模样,却已经和他们阴阳两隔。
林舒啸看见那胸口的伤口,不禁侧目,“这……是杀人案?你不是和秦警官……”
“我这就给秦警官发个消息。”宋放歌拿起手机。
林舒啸却把手递给他,“这点儿还是直接托梦吧。”
宋放歌想想也对,毫不犹豫,右手悬在他掌心上。
“解冤救魂,功德无量。以梦付魂,正义明光。万千罪愆,刑祸惶惶。天知地知善恶有报,三台北斗尽录在册。秦子寂,吾将入梦来——”
阴气仿佛一道飞箭,瞄向秦警官所在之处。
宋放歌左手掐诀,阖眸不语,如老僧入定。
孙典钧乖乖候在旁边,目光情不自禁望向林舒啸。
林舒啸默默闭上眼睛,数着寂静的时长。
虽然是小道士的熟人,但被死得这么惨的鬼盯着,尾巴骨发凉,还是挺吓人的。
半晌,精确地说是82秒,宋放歌睁开眼睛。
“秦警官说,这是一桩失踪悬案,尸体并未发现。”宋放歌看向孙典钧。
孙典钧颔首,“因为我被那些人带到了深山里,并且被施了法术,心口被藤蔓侵蚀,鬼魂仍旧处于煎熬之中。想请你们找到我的尸身,解开束缚魂魄不得安宁的藤蔓,让我能真正解脱。”
“不光是杀人犯,还是个道上的?”林舒啸倒吸冷气,“小道士,有把握么?”
“有没有把握不说,这件事,我都得走一遭。”宋放歌毅然道,“黄道长于我有恩,贵生观的事就是我的事。小林哥,白天……能陪我去一趟么?”
“多远?”
“公交车4个半小时……”
林舒啸的目光放空,感到绝望。
这真得算郊区中的郊区,就差跨省了。再怎么早出发,还得坐定点的车,到那儿都得下午了吧。
小道士当年是怎么找到这么偏的地方的?
看来撸小狐狸只能等下次了,希望下次它的毛能长得更顺滑,愿意乖乖被撸。
孙典钧努力回忆着出事那天的场景。
那时他17岁,比当时的宋放歌还大些,看起来却会比实际年龄小个三四岁。
他因为什么去到后山的高台,被陌生人套了麻袋,杀死在一棵树下,被锁住魂魄,抽去了阳气。
肉身必定已经腐烂,而魂魄仍在腐烂之中受尽折磨。也是前段时间一股阴气荡开,倏然减少了封印的压力,让鬼魂能够逃离躯体,寻求帮助。
他凭着微弱的鬼气,循着阴气的来源游荡,花了差不多两个月才找到这里。
“孙道长,你辛苦了。”宋放歌摸出几张黄纸,迅速折叠起来,“我给你做个纸扎,你吃下后还能稳固神魂。”
孙典钧作揖谢过。
宋放歌的手很巧,和林舒啸完全是两个极端。
指尖轻轻碾过纸面,修长的手指弯曲相抵,拱起的关节分明,在纸面上下翻飞,没过多会儿,竟然折出个汉堡包。
“这是……汉堡!”孙典钧的眼睛亮起来。
作为从小在山上道观里长大的孩子,他很少吃到“垃圾食品”“洋快餐”,因而对这些始终有着“罪恶美食”的认识。但,死都死了,吃呗!
宋放歌摸摸脸颊,把纸汉堡烧了,看孙典钧开心地举起了汉堡,“嗯。你要是想吃其他的……我也可以现做,面条,饺子,都行。”
“饶了我家厨房吧,谢谢。”林舒啸冷不丁地接茬道。
“哎呀也没那么夸张,煮个水下饺子下面条还是可以做到的!”
“啧,煮水也能烫着手。”
宋放歌不在意他的刀子嘴,笑吟吟道:“多亏有小林哥准备的小药箱和烫伤膏,现在我的手已经恢复如初了。”
林舒啸挑挑眉毛,“想吃的话我来做。”
“真的可以吗?哥哥……”孙典钧小声问道,“我想……吃阳春面。”
“好,等着。”林舒啸微微眯着眼睛,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走向厨房。
煮面不难。林舒啸掏出挂面、鸡蛋、盐,手脚利落地打开炉灶。
过不一会儿,面条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在客厅中回首往事的一人一鬼开始流口水。
“宋居士……这位林,林先生的手艺真好!”
宋放歌点点头,面露笑容,“他有很多很好的地方……不止是阳春面做得好。”
林舒啸关掉了火,把面条与荷包蛋盛了出来。
他端了两碗面和两双筷子放在餐桌上。
“来吃吧。”
宋放歌疑惑地看着没有拿“林氏木筷”的林舒啸。
“给你,还有孙道长的。我就不吃了。”林舒啸摘下围裙挂好,准备往回走。
“小林哥!等等。”
林舒啸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身等他的话。
“我们吃一碗吧。正好是两双筷子,孙道长不用筷子,他直接吸。”
林舒啸本来想拒绝,但听到后一句话,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吸?鬼吃面条到底是怎么吸的?
宋放歌已经拿过了对面的筷子,把椅子挪了挪,面带笑意。
林舒啸便没再客气,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坐过去。
孙典钧飘在对面,张开黑色的嘴,对着面条碗用力吸气,若干五彩斑斓的光芒汇入他的口腔,只花了几秒钟。
孙典钧的脸上居然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宋居士没说错,林先生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听他瞎说。”
林舒啸把鸡蛋一分两半,半凝固的金黄蛋液缓缓流到软滑的面条中,让普普通通,毫无点缀的阳春面变得更加色泽丰富,香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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