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问：“后来呢？”

江家灭门，慕家人惨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慕昭容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托脸，看向一脸好奇的阿福。

她缓缓道：“后来啊，小柳儿也死了。”

小柳儿三岁这年，小玉死了，江柳死了，慕家，江家，全死了。

第二年，这座县城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死伤无数。

世人都说，是当初灵湖作的孽太多，如今才会酿成这般大祸，他们找来道士到灵湖做法事，压制湖底的冤魂，让他们今后再也没办法出来作恶。

后来疫病是没了，但这年春天，小柳儿生了一场大病，春天没熬过去就病死了。

小柳儿一死，慕昭容彻底疯了，没日没夜往灵湖跑，她无数次跳进灵湖，起初人们还要救她，怕她坏了封印阵法，又让恶鬼出来作恶，后来发现无事发生，他们便由着她发疯。

无人知晓慕昭容最后消失在何处，谁也说不清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只知道回过神来，这个女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阿福说：“说来说去，你最终还是跳了灵湖啊。”

慕昭容点点头。

阿福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问道：“你不恨他们吗？”

“恨？”慕昭容挑眉，“我已是一抹幽魂，没什么可恨的了。”

阿福没有提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沉默许久，他拿起船桨，送进水里，轻轻划动：“坐稳了，就要到奈何桥了。”

慕昭容垂下手：“船家，一个故事，换一个回到阳间的方法。”

阿福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划船：“你那两个葬身湖底的朋友已成厉鬼，你已经救不了他们。”

慕昭容笑着摇头：“我要救的不是他们，我要救的，是我自己。”

船桨拂动水面，泛起波澜。

阿福听不明白话中含义，但他停住了船桨，淡淡地看着她。

短暂的相遇，交谈，一个故事，换一个重回阳间的方法。

阿福信守承诺，说出了那个方法。

奈河又名，忘川。

忘川河底，通向人间，

慕昭容同他道谢，毅然决然跳下忘川，阿福站在船上，盯着清澈的河面看了许久，一直看到那道纯白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这才收回目光，接着行船。

忘川河底，通向人间，人间即是……无边炼狱。

***

阿福从回忆里收神，蒲玉眉头紧皱，按着自己胸口，感受着这股强劲有力的心跳，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此时她开始辨别不清，这心跳到底是来自于谁。

她想问的事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脑子里飞快思考着，最后问出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阿福，厉鬼可以转世为人吗？”

阿福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可以。”

蒲玉的眼睛飞快眨了好几下：“那我和江柳是不是……”

阿福认真地回答了她：“是。”

话音刚落，蒲玉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刺痛，下一秒，她痛得弯下腰去，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看到的那些记忆，江柳的记忆，慕昭容篡改过的记忆，全都在一瞬间闪现脑海，遂又飞速消散。

“我，江柳，心悦小玉，此生非她不娶，愿护她一生一世，天地为鉴，日月为证，若违此誓，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小玉，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

“咱爹姓什么？”

“我爹也没有姓。”

“以后旁人要是问你姓什么，你就说姓蒲吧。”

“为何？”

“蒲玉，璞玉，石中之玉，未经雕琢的玉石，恰如你。”

“好啊，你是说我像石头？！”

“小玉，别怕，我爹不会为难我们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到底。”

“好。”

我们回家。

好。

好冷。

江柳，我好冷。

“蒲玉！”

“醒醒！”

蒲玉猛地抬头，耳边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看到阿福抓着她的胳膊，面色凝重。

蒲玉垂下手：“我刚刚是怎么了？”

阿福着急地说：“你在抵抗忘川河水的力量。”

蒲玉说：“忘川河水？不，我刚刚看到听到了很多，那些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

阿福打断道：“你就是她！蒲玉，忘川河水可以让人遗忘最深的执念，你通过忘川转世重回人间，你没有去过奈何桥，也没喝过孟婆汤，你迟早会想起所有的事，因为封印在动摇！”

封印？

慕昭容也提过封印，灵湖的封印，绿城小学教学楼地下的封印，难道这些其实都来自于同一处？

蒲玉的眼睛里多了几根红血丝，她看着阿福，恍惚间全明白了——阿福其实什么都知道。

“你说的什么封印？”蒲玉问。

阿福说：“灵湖底，地缚灵，困住你们上百年的缚灵阵法，蒲玉，你还不明白吗？”

蒲玉瞪大了眼睛，嘴唇止不住颤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原来慕昭容想解开的封印，不止是为了湖底的冤魂，也不止为了自己，还有他们。

她和江柳两个人，也被困在那里，慕昭容想救的人里面，也有他们。

蒲玉咬紧牙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种时候，也是需要冷静，她不能慌，她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江柳在，慕昭容也在，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蒲玉深呼一口气，说：“阿福，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该问问自己，你想怎么做？”阿福说，“听听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吧，你应该会得到答案。”

蒲玉回到了绿城小学地下室。

慕昭容附身的小女孩就坐在楼道里等待着，看到她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小老头，不禁面露疑惑：“他是谁？”

一百年了，慕昭容见过了太多人，她早已忘记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个人，只是在看到小老头那双眼睛时，莫名看出了点儿熟悉的感觉。

阿福从蒲玉身后走出来，径自走过慕昭容身边，认真看着那把铁锁，沉声道：“这是第一道封印。”

蒲玉走过去，慕昭容紧随其后，将钥匙递过去，蒲玉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接过了钥匙。

慕昭容顿住脚步，刚才蒲玉的那一眼，意味深长，她一下就捕捉到了异常，她发现蒲玉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柔和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样久违的熟悉感觉让慕昭容很是受用，恍惚间，她们的关系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蒲玉拧动钥匙，咔哒一声，门锁打开，锁链咣当一下掉在地上，门开了，三人先后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条黑黢黢的走廊，阿福随手一挥，走廊里顿时出现了一簇簇蓝色荧火，照亮了所有角落。

走廊两边都是教室，蒲玉随便走进一间教室，荧火跟随进来，在教室里晃荡一圈，蒲玉什么都没发现，这里似乎真的就只是最普通的教室而已，顶多是因为废弃了很久显得有些脏乱，并无别的异常。

蒲玉退了出去：“第二道封印在什么地方？”

慕昭容刚从一间教室出来，正在四处张望，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未应声。

阿福蹲在走廊中央，正用掌心摸地，像是在感应什么，片刻后，他道：“在地下。”

蒲玉恍然大悟。

灵湖本就是装满水的大坑，当然要比一般地面矮一些，加上这么多年过去，地震或是泥石流，又或是人为破坏，都会导致灵湖发生变化，当初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现在就有可能是被建筑遮挡的地基。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他们要怎么下去呢？

难不成是要找个挖掘机把整栋建筑都铲平了，再往地下深处挖，挖到封印所在的位置，再来解开封印？

蒲玉觉得不太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何必把第一道封印加在外面，她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点。

“你知不知道是谁设下的第一道封印？”蒲玉问慕昭容。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灵湖的封印一定不是这样的方式设下的，那么后来加固了这个封印的人是谁，那个人既然会加固封印，一定也知道破除封印的方法。

慕昭容看着蒲玉：“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蒲玉蹙眉：“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卖关子。”

阿福说：“她没说错，蒲玉，这件事确实只有你知道，你是深受其害的人，即便现在已经转世，你也能感应到常人无法感应的不同才对。”

蒲玉试图回想那些前世的记忆，但她想起的只是跟前世江柳的点点滴滴，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封印在动摇，她的记忆也在一点点恢复，也许只有全部的封印都解开，她才能想起所有的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她想不起那些最关键的记忆。

她忽然睁开眼，阿福问：“想起什么了？”

“不是，”蒲玉看向慕昭容，“你怎么知道解开封印的第一把钥匙就在保安那里？”

慕昭容说：“我附身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的记忆，钥匙是一个男人交给他的，让他守在这里，有异动要立刻联系他。”

“那个男人是谁？”

“看不清脸，在保安的记忆里，那个男人似乎故意设下了什么屏障，我无法看清更多细节。”

蒲玉掏出手机，低着头，手指飞快敲下一行字，随后拿起手机，屏幕对着慕昭容：“像那个男人吗？”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秃头的西装男，背景是白色的，像是证件照。

慕昭容不可思议地说：“好像……是他。”

阿福问：“他是谁？”

蒲玉的手指往下一划，屏幕里出现了男人的介绍——绿城小学校长，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