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主持人穿着礼服西装在舞台中央站定，宣布了本学期艺术节的开幕。

后台的老师们拿着对讲机沟通灯光与背景大屏幕的调节。

台前幕后的演职人员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进入了同样的状态。

负责总调度的海波老师精神高度紧张，串联节目、提醒催场、指挥调整音响与灯光。每个节目的负责老师都在管理自己节目的学生，怕的就是临上台了少个孩子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这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

但明显心不在焉的也有不少。

负责搬道具的体育老师一边在后台聊天，一边看着节目，直到海波老师强压怒火顶着假笑脸过来催，才开始动弹，摆放的位置和彩排完全对不上，还得让女老师冲上去重新调整。

演完节目的小孩没事干，在后台和化妆间乱窜，有意思的节目看一看，没意思的节目找同学玩，猜拳、躲猫猫、追逐打闹……干什么的都有，直到被负责老师抓住狠批一顿才能安静一会儿。

“人家节目演完了，你节目还没上呢，你跟人家玩？再这样，下次有节目我绝对不找你。”

在卢美妍老师的训斥声里，几个玩到妆已经花了的小孩被赶回化妆室找何田田补妆。

何田田这边已经没有那么忙碌了。

前面几个节目的孩子全部画完了彩绘在候场中。化妆室顿时清净了不少，只剩下最后三五个孩子还没化完，让这几个小猴儿加个塞儿不成问题。

等到所有孩子都搞定了，何田田就该准备自己的节目了。

她的节目没什么需要搬动的布景或者大道具，只需要舞台中上的位置一个立麦就行，因而没有机会彩排过，所有的人，包括后台总负责的老师都不知道她表演的具体内容。

虽然表演并不是出于何田田的个人意愿，但既然不得不演，还得让孩子们看，她还是准备了时长一分三十秒的小节目。

海波老师一手节目操作流程表，一手对讲机，心里装着所有需要她催的流程，“田田人呢？马上到她了，美妍你去化妆室看一眼，把田田叫过来。”

“来了来了！”

伴随着高跟鞋“嘎达嘎达”敲击地面的声音，何田田拖着道具进入上台口。

只见她一身挺括的黑色长风衣用腰带系出腰身，宽沿的黑色大礼帽略为倾斜戴在头上，让一半白皙的脸藏进帽檐儿的阴影里，增添了带有些许危险气息的神秘感。

“哇！你穿得好酷哦，好像那种意大利□□的老板娘。”海波老师眼前一亮。

在其他老师眼里，何田田平日的穿搭都是低饱和的暖色调，以端庄优雅的风格为主，最常见的穿搭是圆头小皮鞋搭过膝连衣裙，没什么攻击性。

今天她一反常态地使用了黑色作为主色调，夸张的帽子吸睛，尖头细跟的高跟舞鞋满是棱角，吃小孩色的红唇，一瞬间甚至有些认不出是她了。

“下面请欣赏由何田田老师为大家带来的表演《独上C楼》。”

酒馆街道的人声夹杂着酒杯碰撞的音效，爵士乐在减弱的环境音中切入。同样是一身复古打扮的何田田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踏着节拍优雅随性的猫步走到台前。

她随手将行李箱停在舞台一角，在骤然加大音量的铜管声里站在立麦前。

“明月独上西楼/完全没跟我说/说好了要联络/却失去了联络……”

她的唱法略多使用了胸腔的共鸣，使得声音的质感在甜美之外多了低沉的磁性，与平常上课时的声音截然不同，咬字与风格的处理也带着浓烈的爵士风情。

一开口台下氛围就变了。

那些因为节目无聊而窃窃私语的嘈杂渐停，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与耳朵都被台上的人吸引。

何田田昂起头颅，手指依次轻轻搭在麦克风上，每一个动作都透出了些许漫不经心的高傲和慵懒。

就在所有观众都适应了这样平缓的气氛时，她却将进入副歌前的句尾改编成了向上的高音，坚实的音色和有力的气息立刻将歌曲的氛围带至一个新的高峰。

在快节奏又热烈的副歌中，她开始玩起了麦架，配合歌曲的节奏做出各种造型推动情绪不断攀高。

副歌结束，她在间奏声中转身向舞台后方走去，随手扔掉了帽子，解开腰带，让黑色的风衣从肩头滑下。

藏在肃杀黑色中的是热情又危险的红。

暗红色的长袖开衩裙亮片裙爆闪，原本在台下看有些老气的颜色因为舞台的灯光变成鲜艳但不廉价的正红。

“啊啊啊啊啊！”

台下的学生们已经叫疯了。

他们什么时候在学校里吃过这么好的？

高跟鞋丝毫不影响何田田活动的自由度，她舞步轻快灵活，又带着些诙谐和搞怪的表情与动作，将独特的个人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她舞步挪动到了之前拖到台上的行李箱，利用行李箱完成了几个动作造型后，音乐声渐渐薄了，铜管与钢琴的声音依次消失，只留下鼓点声仍然在持续。

背景大屏的视频也一改之前的循环背景，一段英文对白的黑白电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何田田顺势躲在立起来的行李箱后面，悄悄打开了行李箱的锁扣。

“你认为爵士乐是什么？”电影里的金发女郎问。

男人的声音回答道：“爵士？爵士就是……萨克斯。”

准备完毕的何田田从行李箱背后站起身来，她脖子上挂好了金光闪闪的萨克斯，抬起脚踹开箱子，在鼓点中走到立麦前，干净利落地调低了麦克风的高度。

“啊啊啊啊啊啊！”

台下的中学生叫得比小学生还响、还疯，都快从椅子上跳下来了。

中音萨克斯本就以音色性感迷人、魅力四射著称。也是许多爵士曲目的主奏乐器，炫技的即兴段落想怎么就怎么来，极具吸引力。

在越来越激动的鼓点声里，萨克斯的音响把气氛推向了最**，随后利落收尾。

只有九十秒的表演时长就是她敷衍的证明，但她敷衍了又没有完全敷衍。

重复的段落大段删节，保证没有任何多余的部分，展现出来的都是精华。惊喜层层叠加，剪伴奏音乐、搭配背景视频……她可是周末拿电脑剪了好半天才搞定的。

何田田鞠躬谢幕的时候，不怕事儿的中学生甚至不顾校长和各位领导在场，吵着要“再来一个”“安可”，非得班主任起身走过去，才重新把学生们按回椅子里。

一下台，后台的学生全冲到她身边。

“何老师你好帅！”

“何老师你跳舞好好看！”

“何老师你为什么不去选秀当爱豆！”

一声声“何老师”魔音入耳，何田田护住自己的萨克斯，抬手放在唇边狂“嘘”，“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台下听得见！”

后台的孩子们终于想起来自己作为演员的基本素养，纷纷闭上了嘴，但脚是一步都没从何田田身边移开。

海波老师催完场也围过来，帮忙赶孩子，“所有人不要堵在后台影响别人上台，都回化妆间！”

赶完孩子，她催体育老师帮忙拿回何田田仍在台上的道具和服装，帮忙整理好。她也是大饱眼福了一番，说了好多肯定何田田的话。

“辛苦啦，你快回化妆间休息。这边我负责就好。”海波老师说完就转头继续维持现场了。

开幕式的演出虽然意外频发，但好在海波老师救场能力一流，多次力挽狂澜，整场演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不完美，但孩子们已经很棒了！

在台下观看的校领导上台跟所有参与开幕式的演职人员合影，才算结束了开幕式的最后一项工作。

学生们回化妆室换校服、卸妆，几位校领导留在台上PUA各位老师。

那个套路何田田听一听就总结出规律了。

先肯定，再挑刺，最后落点一定是“领导看重你，你可不要让领导失望啊”。

赵校长撩一撩自己的卷发，先说海波老师辛苦可靠，又说节目太杂没有主线像是拼盘、节目不够精致。

可刚刚开学一个月，能排出来节目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是学生节目来不及排，海波老师也不会在策划的时候拉上很多老师表演节目撑时长。

领导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在嫌弃节目不够精致和震撼，学生状态懒散。

说完海波老师，赵校长又开始挑卢美妍老师最近长胖了。

“美妍的舞蹈功底还是在的，但是作为一个舞者，身材管理也是基本的素养啊！你和田田啊，都有点小胖，得控制一下。你看我最近减肥，不吃主食，吃菜也要打一碗白开水，涮了油再吃……”

卢美妍本身就是学舞蹈出身的，哪怕是现在也绝对不能说胖，只不过从入职时的“消瘦”状态比起来现在身上没那么干巴了，略有些加班过后休息不好造成的浮肿。

再说，卢老师变胖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学校？工作量极大，天天久坐备课、熬夜搞材料、周末培训写作业……重压之下的过劳肥，也没有超出健康体重的范围，怎么就要被身材羞辱呢？

同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赵校长转头看向了何田田。

“哎呀，我们田田的表演好看的嘞！很有美国百老汇风情，味儿很正宗！”

何田田假笑着，准备听对方的“但是”。

“但是啊，你这个表演不合时宜。我没有其他意思啊。就是说，有点……太奔放。”她为自己找补，“你也别多想啊，我肯定是为了你的发展着想，为你好的。你这样在学生面前脱衣服、扔衣服不太得体。”

她振振有词，“做老师，还是要多宣传咱们传统文化，你说是不是？还有啊，你自己个人能力可以，但排练学生的节目和活动就差点意思……”

领导要是提不出来意见，不就显不出她水平了么！

面对这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评价，何田田也不做无用的反驳和解释，她照单全收，但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态度十分谦虚。

“校长说的有道理。我们吸取经验教训、多多反思总结，以后肯定改进！”

只要是当领导的就没有不烦人的，女领导比男领导好的地方就是不会性骚扰女老师。

想到这儿，何田田甚至觉得赵校长喋喋不休的样子也不那么烦人了，人家起码坚持身材管理、注重仪容仪表，看着比满肚肥油的中年油腻男顺眼。

场面话说了好半天，赵校长还意犹未尽。要不是海波老师提醒接下来大家还要去教室里上课，她还能再说上半个小时。

几位老师回到化妆室，发现还有学生磨磨唧唧没有收拾好演出服和校服。

“都快点卸完妆回去上课！”

有的孩子着急卸妆，还没谢幕脸上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有的孩子明明演完了，还在镜子前面补口红呢。

何田田催道：“赶紧收拾东西回班级教室！”

孩子们跟她撒娇，“何老师你最好了，你就让我们把口红补完吧！这是我们演出的证据。”

知道了，原来是为了回班级炫耀一圈。

学生们新鲜热乎劲儿没过，又聚在何田田背后当跟屁虫。

脸上顶着彩绘的孩子们问道：“何老师，这个妆要用卸妆水卸吗？”

“何老师要卸了才能回班吗？”

何田田不胜其扰，耳朵都开始嗡嗡响，“彩绘水洗就能掉，粉底要卸妆。目前卸妆水就两瓶，现在有人在用，你想用得等一等。”

“嗷，那我就不等了，我等会儿第四节课要迟到了。”一听不能卸妆，这俩小孩反而更高兴了，拎着自己的东西拔腿就跑。

还跟老师玩声东击西这一套呢，说是要卸妆水实际上迂回着不想把彩绘擦了。

离开化妆间，何田田在走廊里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九年级女生。

“你们俩怎么不回班级？”

两个女同学对视片刻，冒光的眼睛盯着何田田，“我们就是想来找何老师说说话。”

“行，请讲。说完快回去上课。”何田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左边的女生说：“老师你的表演哪里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何田田以为是来提意见的，正准备虚心接受学生的建议，“哪里不好，我多改进。”

右边的女生说：“你的嘴巴不够好。”

“啊？嘴巴？”何田田心想：我吹萨克斯的口风口型没问题啊？

不料，两个女生齐声说：“因为没有亲在我的嘴上！”

说完土味情话，她们尖叫着逃开了。

何田田笑得无奈。

总归也是孩子们向她表示喜爱和认可，她心里觉得逗乐又开心，远远地说了声“谢谢喜欢”。

羞耻地逃了一半，那两个女生又回到了化妆间，激动的小眼神忽闪忽闪的。

何田田看着她们那副小样，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中学部的反应比小学部大这么多呢？”

右边的女生说：“因为我们比小学生更懂得欣赏您的美！”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大多会遵守一个定律，那就是——

音乐老师不一定是学校里最时尚、最年轻的，但一定是最美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