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一连几日,天空万里无云。
转眼,至秋日宴。正值巳时,艳阳高照。
“小娘子,主君因宫中事务已先行离开,特嘱咐小的前来护送娘子入宫。”
“马车已在府门前备好,小娘子可随时出发。”一小厮前来南苑传话。
“好,知晓了,你先下去吧。”谨生回道。
方出门楣,一眼望去,便见京城的街道上早已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看着面前沸沸扬扬的人潮,谨生不禁弯起眉梢。以前竟没发觉,京城上街竟如此热闹。
“小娘子,踏阶已放好,可登车了。”青雉朝谨生喊道。
“好,”谨生下意识收回目光,向前走了两步扶过青雉的手,轻声道:“走吧。”
方上马车,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青雉掀开车帷,朝外边的小厮问道。
得知原因后,青雉回身朝谨生道:
“小娘子,前方的路被堵住了,可能要等一会儿。”
彼时,谨生朝帷幔外瞧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地面一片狼藉。本应该在摊子上的蔬菜水果现洒落一地,四方的木架被撞的零零散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群丫鬟小厮正来来回回拾捡。
其旁,一容貌姣好的女子一脸怒意地看向她身边的男子,大喊道:“谢迟阳,都怪你!”
那男子挡在她面前,一边护好自己的马一边回嘴道:“哎,这怎么能怪我,要不是你不相信我,在马上动来动去,我至于撞上去吗!”说着,还不忘朝她扬了扬下巴。
“那怎么了,要不是你骑术不行,怎会撞上去?”女子不甘示弱地冲他扬起头。
“呵,”男子一听哑然,撇头哼笑一声道:“刚刚要不是我托住你,现在是谁撞上去还不一定呐。”
“谁让你托了?”女子不屑地抚了抚裙摆,无语道:“谢迟阳,承认自己不行有那么难吗?”
男子被气笑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谁知女子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情,眯眼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下回坐马车,我说的。”
“娘子,马车来了。”一旁的丫鬟朝那女子说道。
“好。”她转身欲离开,正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嘱咐道:
“还有,别站着了,快去帮人家收拾好,别挡着别人过路。”
谢迟阳一脸黑线的转过身,正对上谨生的目光。
他生的很好。身长九尺,剑眉星目,即便是不笑,嘴角依旧有着上扬的弧度,整个人肆意的站着,倒有一丝放浪不羁的洒脱。
只见他瞬间露出一抹较为不自然的表情,示意抱歉,而后转身吩咐了几句,接着跨马驰骋而去。
谨生朝他点了点头后放下帷幔,眼神中闪过一抹疑惑。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曾在哪见过……
还未想起来他是谁时,马车已缓缓行驶起来,不久后便到达皇宫门前。
此时的皇宫之中,亦别有一番热闹。
*
皇宫内,犹枝身着一袭月白绢纱描花长裙穿过亭苑廊庑,来到宴会中庭。与她同行的还有两位宫女,是她刚来时兰妃娘娘怕她新来乍到,人地两疏,于是特意挑选给她的,顺带再同她教习一下宫中的礼仪。
兰妃娘娘热情,一入宫同她祖父寒暄了两句,便要留她在玉兰院里住上几日,直至秋日宴结束。听说她与她的姑母,也就是谨生的母亲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谊深厚,是金兰之契。
犹枝虽同祖父在乡田里长大,习惯了没有约束的生活,但也是知晓“却之却之为不恭”的道理的,于是欣然接受了下来。
此时,已至日中,宴席中庭熙熙攘攘。其中,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早已入了正殿,在这外边聚集的大多是各群臣家的郎君与娘子们,他们三三两两汇聚一团,或是掷棋交谈,或是赏菊游玩。
闲来无事之人四处眺望,远远见一陌生娘子朝宴席中庭走来,像是在极度无聊中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般,一个劲地推搡着身旁的伙伴道:“看看看,又有小娘子来了!”
其旁的人见状一个推搡着一个,使得众人纷纷都抬起头来。
待犹枝走近,偌大的宴会中庭一时之间竟都安静了下来。仅一瞬间,各式各样的目光犹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打在犹枝身上,有好奇、惊叹,但更多的是审视与打量……
霎时,众人在愣神间清醒,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海量的私语声漫过犹枝所在的地方,只听见:
“天,这是哪家的娘子?”
“好生标致!”其中,一男子低声感叹道。
其旁,一身着金灰云纹氅衣的男子托着下巴向前走了两步,露出思忖的表情疑狐道:“嗯…美则美矣,但为何从未见过?”
“方兄,要不说你视野小呢,”
霎时,一道轻浮中带点玩味的声音从后方悠悠然响起。
谢迟阳叼着根不知从哪来的杂草从后面走来,十分认真地调侃道:“堂堂犹家嫡女,前镇国将军膝下唯一的掌珠,骠骑大将军犹公之孙都不知道,可是这几年被你爹埋进账本里了?”
说着他还不忘啧啧两声:“果然,你看,眉头沟壑都深了。”
这声音传来,方始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他是户部尚书之子,三岁握盘,总角善算,少时在国子监上算学课时没少被夫子耳提命案,在众多同窗睽睽之下演示筹算。
别人一见,都是投来惊叹欣赏的目光,可唯有谢迟阳一脸不屑,懒洋洋丢出来一句:
“有什么用,算盘打得再精,有拳脚厉害吗?”
为此,他没少被夫子斥责训诫。
“谢迟阳,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方始倚睨眼瞥向他,怒嗔道。
“你们是说骠骑大将军犹公——犹震将军?”其后的男子听闻也跟着凑上来,问:“他不是已经辞官归乡了吗?”
谢迟阳扬了扬唇,漫不经心地退至一旁,没再说话。
这时,一位摇着画扇的男子轻笑着从一旁走出来,摇头感慨道:“齐兄有所不知啊,人家是功勋世家,官是辞了,权可没辞呢。”
与此同时,女眷那边也另有一番讨论。
“那是谁?”
丞相之女赵将澜看着那群被犹枝吸引的目不转睛的男子们,一时有些气愤不已。
在这京城之中,她的美貌是人尽皆知的,她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如今一个初来驾到的小娘子竟敢来盖过她的风头,简直是胆大妄为。
“听说是犹家之女,名为犹枝。”其身旁一女子道。
“犹家?”赵将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
只见她讥笑一声,昂首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克死爹妈,如今生活在乡下的犹家孤女?”
一旁的女眷听闻纷纷嗤笑起来。
“好了,这是在宫中,大家要注意礼仪。”一身着浅云色拽地长裙的女子听闻打断她们的笑声,对着赵将澜轻声提醒道:“阿澜,犹家将士皆是为国为大义而牺牲的忠勇之士,我们不能冒犯。”
一时被扰乱兴致的赵将澜很是不喜,于是一脸不耐道:“上官忆,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至于吗,真是没意思。”
说着,她甩了甩裙袖,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偏头时,她的目光微微向后一撇,魅惑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算计。
其身后一女子接收到她的眼神,也勾唇笑了一下,而后对着她身旁的几个侍女悄悄道:“去,把她身边的宫女支走,然后你带着她进殿……”
说罢,她还不忘朝犹枝那边看了看,然后撇唇一笑,一脸幸灾乐祸的转身离开。
*
此时,犹枝身旁的宫女已然不见,她跟着一个为她引路的侍女走进正殿,穿过屏风,来到内眷后厅。
四方的空间,几十张案桌摆在犹枝面前。
犹枝平静扫过一眼,正准备走进拐角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时,前面的侍女却急忙挡在她身前解释道:“小娘子,你坐错了,宫里特意交代了,给小娘子备了专门的位子。”
“无事,”犹枝柔声道:“我坐这就好。”
“哎,小娘子,”那侍女拦过她的身子,面露难色:“主子交代了,奴婢得按吩咐办事,不然……”说着,她流露出一丝哭腔。
犹枝犹豫地看着面前的侍女,见她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慌张恐惧起来,最终垂下眼眸妥协道:“好吧,你带路。”
听罢,那侍女游刃有余地收起方才乞求的神色,笑着低头弯腰将她引至前席桌案,然后便消失不见。
犹枝不甚在意,方提起裙边坐下,一行女眷便拐进后厅朝她的方向走来。
“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娘子,竟敢坐在丞相之女的席位上!”前方,一女子朝犹枝大声训斥道。
她一点点朝犹枝走来,待走近些看清模样,原是方才一直跟在赵将澜身边,那位安排侍女的陈娘子。
“哟,原来是犹娘子。”陈娘子施施然道。
“我当是谁呢,那么不懂规矩,”赵将澜慢悠悠朝前走来,抬眼嗤笑道:“原来是个乡下来的粗鄙之女。”
犹枝没说话,只是幽幽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整个人平静的就像山川之上缓缓流淌的泉溪,透澈无暇,不予是非。
她在殿外时就注意到她们了。她们看她的那种眼神,要说没有敌意,很难对得起自己过往生活的十余年。她只是没有想到,堂堂世家贵女,名门闺秀,竟也会使用这些不入流的愚蠢伎俩来为难他人,纵是乡井妇人也没那么多心眼,直接骂便是。
原来,金簪玉钗,也远不如时世俭梳妆。
想到这,犹枝的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她不愿与她们争辩,但事实上,她更不愿的是—给祖父添麻烦。
半响,她垂眸缓缓起身,对着面前的女子行了一礼,淡然道:“失礼了,这位娘子,我并不知这是你的位子,还望娘子勿怪。”说罢,她欲转身离去。
谁知赵将澜却一把拦住了她,理直气壮道:“你坐了我的位子,不给我擦干净就想走?”
接着她嫌恶的擦了擦那只触碰到她的手:“谁知道沾染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毕竟是乡下来的,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上官忆见状欲上前,却被陈娘子一把拉住。其旁的女子听罢也纷纷强势地围在犹枝身边,堵住她的去路。
“如此不知礼数,可是家中无人教导?我要是你,此时定找个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正当赵将澜看着犹枝一脸得意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原来令尊就是这样教赵娘子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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