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晶年(1)

入夜泠泠,俯见枯叶扫凝霜,落入风的漩涡,碎得更零零。

明石散人问:“这都三个月了,小容的脸还未痊愈?”

赤毛魔为了增添暖意,把交床放进堂内,往釜鍑加入葱、姜、花椒、枣、桂皮、橘皮和薄荷,等着水开。他又取下烤干的茶饼,用茶撵子擀碎,倒进越窑青瓷瓶。

张果老斜靠宝相花平台床,两目半闭,“新面皮长出来了,但她不肯拆麻布。”

“保暖吗?”

张果老藐视地擦他一眼,“新面皮肯定和小榛子补给她的有差别,而且充血通红,不会好看的。她心里怕吧。”

赤毛魔把茶叶倒进起沸的开水,和作料煮成一锅茗粥,分给众人。

许慕臻无意听取,问小容道:“你几时拆布?”

“再等等。”

自手术以后,他们同住一间,仍以竹帘隔断,与咫尺之人联榻夜话,有时穿过帘栊递给对方一盏茶、一枝花木、一盘果子。翌日,小容尚未睡醒 ,他绕过竹帘动手解麻布。初晨的迷糊劲儿过去,她意识到是许慕臻,忙手忙脚地推拂他,“别碰!”

许慕臻随话音而止:“我不碰,你自己拆。”

结果小容摸摸索索地又将麻布缠回去,许慕臻抢着动手,小容躲不开,急得跳下匡床,麻布遮盖了她的视线,她不知情地踩在狐狸哥哥身上,幼禽凄哀地叫出一声,弓身。

“对不住,对不住······”她冲着声音的方向一个劲儿道歉,殊不知慕慕早已叼着妹妹避到月牙杌子上。她稍为激动伤口即会撕扯疼痛,许慕臻扳过她的肩膀,“让我看看。”

这次小容没有动作,只是问:“能不能别再羞辱我?”

许慕臻愣住,她就缩成小小一团往后退。

“我是为了你好!” 许慕臻也致气,手上蛮横强拆。

小容猛地一推,大喊:“为什么你就不能尊重我?”

“你想脸烂掉吗?”他俩一声比一声高。

小容带着哭腔道:“你讨厌!”

“不可理喻!”许慕臻甩袖走开。

许慕臻怎么能知道?小容唯独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仅此而已。偏偏割掉面皮的样子、结痂的样子,他都看到了,每次面对他更加无地自容。他生得天神一般俊美凛然,这些毫末的女儿心思,断不屑一顾。

他们俩好的时候倾盖如故,但一吵架互不理睬,三老唯恐同上次一样闹出祸事,都很谨慎地察言观色。许慕臻放下四字,豪气干云地出了门,至午方归,且带回一对珊瑚珠手钏,递给小容:“和好吧。”

缤鱼最先扒在门角侧耳。

小容头低下来,细声问:“哪来的钱?”

“打几只小獐子卖就有钱了。”他穷惯了,可也不特别愁钱,横竖总有办法弄到几十文。

小容欢喜地将手钏戴上,艳炽的珊瑚珠同她浅金桃红绣襦正相配,天寒穿戴暖色添补些许烟火气。小容左左右右摆弄着看,把早上闹的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抬起头,期待地说:“我也想吃獐子肉。”

“那个费事,后天吧。”

缤鱼默默为后天不用做饭欢呼一场。

“慕阿兄,你什么都会。”简单流露的崇拜往往最受用。

许慕臻笑道:“我也想知道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生孩子!”尖利的啸声从窗外传来,缤鱼稍稍探出头,看见张果老和赤毛魔黑着脸蹬了说话人一脚,若无其事地逛到别的地方去。

“你该拆布了。”许慕臻坐到她旁边,“饮牛津有一种药液,生肌美颜,这瓶里有一次的用量。”

“仅用一次不会见效的。”

“此药具有毒性,用多了对身体不好。”许慕臻又道,“我的建议是一次也不要用。”但小容攥得紧紧的,心意昭彰,她是非用不可。饮牛津的确有这种药粉,但许慕臻只听说从未见过,他的药瓶里是寻常芦荟汁液。

“从明天,你不会再裹麻布了对么?”

小容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夜,小容涂了药液,虽疑心不过是芦荟但还是美滋滋躺进柳絮绣衾,幻想明天拆布时变成人人赞叹的大美人,谁见都万分震惊、寸步不离,小狐狸争相亲近芳泽······这妄想催她头一次醒得比许慕臻早,披好襦衣便坐到镜奁前,摘下麻布后,她失望透顶。镜中人与先前的分别,是颧骨近耳处和两眉多添了线缝痕迹。她顿时气馁,打算将麻布缠上装不知情。许慕臻早打定主意,只要一见到小容的脸,无论何如,把所有能想到的好词倒出来夸,什么“玉承明珠,花凝晓露”“黛眉如烟,西子芙蕖”,他磕巴得像背书,连狐狸听了都恹恹趴在地面,但至少有一句出自肺腑,“恢复很好,比我想的好得多。”小容见他反复申说、字字恳切的样子,对自己生出几分信心来,“好像也是。”她不过一个早晨便适应了。

天行七曜,许慕臻也尝试了七日,他学不上神功第四重。前一日练好的会在第二日散尽,他尝试了多次无用才不得不把实情告诉明石散人。

明石散人拉上张果老、赤毛魔,三方坐诊,四人会谈。盛满的醋芹杯和滚烫的武夷茶备在梅花墨盒里,缤鱼做了玫瑰豆腐、山药糕和七翠羹,纷彩呈映,可口可爱。之所以派她来无不斋,正因为她料理汤水果子的好手艺,深得三老称赞,小容尤甚。

张果老吃净一盘山药糕才抹了抹嘴:“第三重神功是一道关卡,前两重尚可先后筑基,后面两神功必须齐头并进。万物共生之道,缺一而循环不继,你仍旧两功并举。”

“之后的心法不在我手上。”许慕臻粗略读过,那时卡在第三重,并未用心,现在则捶胸顿足地后悔。

“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

赤毛魔问:“心法在扬州?”

寻图谱要回泉州,且以他背负的莫须之罪,泉州不接纳他,李庄姜善审时度势,必不会借出心法。

许慕臻回答:“我无法得到。”

明石散人捋捋长须:“我连传功冲关都替你想好,没想到竟然如此。神功与我一生息息相关,我却仍未窥破玄机······唉······”

张果老不同于明石散人愁云惨淡,笑着顶顶他臂肘,“我们倥偬半生,未有幸见另外一部神功,他年纪轻轻能有机缘全学,道若有道,自会来见。”

“你又想叫我守株待兔?”明石散人噘嘴,“你诓我一辈子!”

“你二徒弟寻了半辈子不也没结果?”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由吵到闹,由闹到打,拧成一团乌烟瘴气。而许慕臻的机缘,倏然而至。

张果老牵灰驴去吃草叶,回来气得哼哼,“你们猜我见着谁!”

明石散人:“见着鬼啦!”

张果老一阵掐啊拧啊,明石散人照数还回去。他们累年培养的友情是在招欠和扛揍中,烈火淬对,冷水浇淋,磨炼出一把紫电龙泉,专找心窝子捅。

“小乞索儿和妖女,居然还留在山上!”

他讲,他兴致高昂地溜驴,然后看到三七买吃食。那日三七不省人事,根本不知无不斋众人,迎面遇到张果老也没觉异常,径自进了山野郎中的家,病榻上的正是黑血流遍的妖女。小容听闻,下意识后缩,呼吸也紧促起来,许慕臻看出她心存余悸,握住一双不安的手。恰逢缤鱼端来一碟桂花糕,坐到她另一侧,两人一左一右将她保护起来。

张果老激愤骂道:“死小榛子,你的药怎么还没把她毒死?”

许慕臻应了声,交握的手藏在桌下,“那时候小容下落不明,我不能真用巨毒,鬼虐召是表面变化最明显的毒,我判断最合适。”

“亏我听你说一昼夜即死还高兴得不得了!”

“一年内得不到解药,即死。”

“这妖女可真有通天的本事,不单逃脱还找到帮手,不能让郎中医好她!”

赤毛魔鼻孔哞哞地喷气:“我去!我要她也尝尝剥皮的痛苦。”

许慕臻说:“我去吧。我学过易容,可以改换成三七的模样,尽量不惊扰山中民户。”三老觉得他言之有理。

明石散人说:“并非要她性命,但使她无力害人便可。”

行前,许慕臻穿上一件撕拉了六七回火燎了四五回才仿出三成像的破衣衫,面容化装得大体不差,声音靠内力气流模仿个七八成,唯独体型和三七相差太多。他魁梧颀高,因习武又比三七壮硕,要是瘦的装胖子,塞塞垫垫就成;壮的伪装营养不良,那一身筋肉何以为家?不过鬼虐召会妨害五感,推算她中毒的时间,应当很难看清听清。那么,只剩乡里郎中一家可能警觉。

许慕臻没有贸然剥啄问之,他扫听到此户人家共五口,仅唯一的儿子是夫妇俩所生,另外两名女孩都是捡回的弃婴。一家人天性善良,才愿接纳三七他们治病吃住。妖女唤作阿奴,他们不知病女心更歹毒,还可怜于她。以往,夫妇俩行医,儿子去铁器铺学徒,来了采花贼后,儿子自请在家保护姊妹,但为了生计还是常出门放牧、割草、采药。许慕臻挑在他和三七都不在家的时间,以三七的身份,告诉两个农家姑娘,他要带病人离开。

感谢你看到这里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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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自说自话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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