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第二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有雨。
漓南高中比其他高中要松一些,不会强制补课,高一高二小星期是星期六下午放到星期天中午,大星期是双休,星期天来上晚自习。高三则只有星期天中午两个小时休息时间。
这周是大星期,按道理陈最现在应该去上课了,但黎青瞧瞧他紧闭的房门,再看看鞋柜上的鞋子,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到中午的时候,黎青放学回家,找出一个电饭煲,准备煮粥,加了刚刚买回来的红枣和冰糖。
粥煮好的比想象中快,电饭煲很新,貌似买来没有用过。
她犹豫地走到陈最房门口,手指屈起又放下,纠结无果,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屋内毫无动静。
“不在吗?”黎青疑惑地趴在门上,又拍了拍。
这回她把耳朵仔细贴紧,里头有细微的窸窣声,很快消失,里面又恢复了安静。
黎青有点害怕陈最,也不敢再敲,嘀嘀咕咕地回房间喝药。
*
泡好的中药饮片散发着窒息的味道,她一鼓作气喝下去,苦得兔子都蔫了几分。
不过香甜软糯的红枣粥使黎青心情大好,公式背得黏黏糊糊,吐出的音节并不完整,像是因愉悦发出的哼唱。
“咳咳。”
很细微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的。
听到声音的黎青起身开门,发现是陈最扶着墙准备下楼。
“你没去上课吗?”她疑惑。
陈最没理她,自顾自往楼下挪。陈家是栋小别墅,楼梯拐了个弯,陈最还剩三四个台阶才能到中间的大台阶。
“你……”
话还没说完,陈最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下摔去,黎青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滚了三四个台阶。
黎青吓坏了:“陈最!”
等跑到陈最身边,黎青伸手去拉才发现他浑身滚烫,在发高烧。
“陈最?陈最!”
无论她怎么喊,陈最依旧双眼紧闭着,面色苍白。
眼看陈最没有任何反应,她吓哭起来,摸摸陈最烧裂的嘴唇,意识到事情已经非常严重。
实在是害怕,黎青一边哭一边尝试扶陈最起来。
陈最到底比她高比她壮,她用尽力气也没能让失去力气的陈最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全滴在了陈最身上。
“呜呜你别死啊……”黎青哪见过别人晕倒,她只在医院看见过不省人事的人被推进去,再推出来就盖上了白布。
要是陈最死在家里了,黎母不得把她也打死,陈叔又会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肯定会把她赶出家门的……日子根本没法过了。黎青越想越害怕,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泪聚在眼眶里,晶莹,欲滴。
她撑起吓瘫的身体,跌跌撞撞跑进陈最的房间,在地上看见了陈最扔那的手机。
“陈最!”
陈最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他。
他眼睛动了动,努力睁开一条缝,是在熟悉的、空无一人的家里。
没有人。
他又要闭上眼睛。
“陈最!陈最!你手机密码是多少!快醒醒告诉我啊!”
雪白的袜子在视线内晃悠,紧接着出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止不住地抽噎。
“你别死啊……跟我说说话啊……陈最……”
哭声若隐若现,一声声黏满恐惧的陈最在他脑子里回荡。
“哥哥呜呜你别死哥哥……”
黎青跪在陈最身边,正打算使用紧急拨号时,手腕覆上一只手。
从那双修长的手往后看,陈最死死撑着自己,用微弱的力气发出声音:“别,别打。”
“你,你,”黎青手顿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你……”
“我没事。”
陈最一口咬定没事,汗水浸湿了纯棉睡衣,连解开扣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借黎青的力终于勉强站起,眼前泛起大片大片的白,闪过无数陈父辱骂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握紧能触碰到的唯一热源。
缓过神,他眼前定格的是一双雪白的袜子,边缘绣着绒绒的梨子。
*
黎青将他扶回房间,在陈最房间门口找到了刚刚跑丢的拖鞋。
陈最躺回床上,不去看黎青的泪眼,努力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只是有点发烧,药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
可能因为虚弱,话落在耳里轻飘飘的。
等黎青手忙脚乱地把药拿来,陈最只剩下低低的喘息。
他的脸色愈发白,嘴唇已经完全干裂。黎青把顺手拿来的盒子拆开,掏出温度计,凑近紧闭双眼的陈最:“量下体温吧。”
生怕他睡过去,黎青轻拍陈最的被子:“哥?你先别睡。”
陈最眉心一动,眼睛却没能睁开。
他想看清对方的容貌,想看清第一次降临于他身上的关心,想看清是不是梦一场,想看清妹妹脸上欲坠未坠的泪珠。
急喘几下,陈最终于顺出口气,缓缓睁开眼。
女孩抱着闹钟,一秒不差地起身从他嘴里抽走了体温计,发出浅浅的惊呼,随后投来担忧的目光。成片的泛白中,唯有女孩的长发和眼睛是黑色的。发丝随着奔跑的幅度轻微晃动,一下一下,地板发出沉重的闷响。
一切都是虚幻的,缥缈的。
黎青是真实的。
摸在额头上温热的手,一缕洗衣液的香气,乌亮的眼睛,最后,是有着甜腻气味的粥,顺着涩疼的喉管往下滑,落到胃里,温暖踏实。
她不是特别漂亮的长相,陈最读过妈妈留下的一本书,里面说女主美得惊人,像一轮骤从海里跳出来的太阳。
黎青没有女主那样美,但陈最觉得,黎青很符合这句描述。像太阳一样,光芒刺得他眼睛发疼。
*
陈最曾幻想过妈妈。
他在照片里窥见妈妈年轻的面容,与他并不相似,妈妈脸圆,透着健康的红晕。照片里妈妈正在打排球,定格在她起跳的瞬间,飞扬的发丝飘在妈妈身后,无比生动。
如果妈妈还在,大概会像隔壁阿姨那样,黄昏时分做上一些家常菜,他推开门就能看见妈妈的背影;夜幕降临时坐到他身边,为他打开一盏灯,陪伴他写作业。
而他也会努力学习,不让妈妈生气费神,他会帮忙打扫家务,在完成后扑到妈妈怀里,小小地撒个娇。
不会发生的。这些永远不会发生。
*
察觉陈最病情加重,黎青给他换了条湿毛巾,抱着书来到陈最房间里,打算今天就呆在这。
陈最的房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
深蓝色的窗帘遮住了所有光线,墙壁光秃秃的,没有贴任何的海报或贴纸,黎青以前的出租屋里好歹会贴几张别人送的贴纸。
地板上有几件干净的衣物,除此之外无论是桌椅还是衣柜,似乎都保持着刚入住时的模样,连才住了几个月的黎青卧室,都有兔子玩偶点缀。
黎青一直觉得房间里很不舒服,但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
现在明白了,这里没有人味。
按道理来说,陈最从出生就住在这个家,房间里的东西怎会如此少?一个玩具也没有,那陈最整天不出门,难道只是睡觉?
她四处张望,发现地板上放着几本书和陈最的手机。
意识到陈最还能玩手机,黎青也不心疼了,她可没手机玩。
书散落在旁,她好奇陈最看什么教辅,毕竟陈最在给她讲题时,解题思路比她的教辅还要通俗易懂。
地板硬邦邦的,她起身时没注意踩在陈最的外套上,不小心滑了一跤,直接跌坐回陈最的衣服里。
她小声懊恼:“倒霉。”
重新起来时,黎青注意到陈最的衣服和她的衣服不是一个味道。
难不成陈最嫌弃她到这个地步,连洗衣液都不想用同一种。
“唉。”黎青为自己叹了口气。
她蹲在地上捡起陈最的书,全部摆好后随手翻开最上面的本子,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不过,上面写着很多“为什么”“讨厌”“开心”之类的字眼,光“为什么”就写满了两三页。
她心生奇怪,又往后翻了点。
基本上都不是完整的句子,像是随笔写的,没有逻辑,并不连贯。
*
“你在干什么。”
床上的人突然发出声音,黎青手抖,书掉下去砸在脚背,痛得她嗷一嗓子。
“……”陈最盯着她的眼角,那里冒出点泪花。
黎青自知理亏,连忙跑到床边转移话题:“你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我看你嘴巴起皮了,多喝点开水吧。”
等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陈最才回:“你好吵。”
黎青本来在开心自己没结巴,闻言垂下头,霏霏不绝的雨声掩盖了她的心绪。
杯子里的水很快见底,陈最放下杯子时手稍微往外伸了伸,露出手臂上几块非常明显的淤青。
“哎呀,发紫了。”黎青见状下意识要给他找药,转身的瞬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似是没想到陈最的举动,黎青疑惑地顿在原地。
“不用了。”
陈最缩回手,视线在房间里打转。自从陈父吵架砸了他的房间后,这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拒绝任何人踏入他的房间,但陈父发火时总会强行进入。
既然如此,那就当个随时会搬走的旅馆住。
他这样做后,陈父反而不进来了。
没有人愿意踏足这个毫无人味的地方,他也封闭起来,不欢迎任何人。
“你出去吧。”
陈最说完,黎青没能及时明白他的意思,为了让他赶快好起来,黎青出去买了一份原汤牛肉面。
*
天已然发黄,雨还在下,光线却并不暗。雨光透过窗户,洒在家里各个角落。除了陈最的房间。
回来时黎青记着陈最生病没有力气,干脆没敲门:“我看你不太想喝粥,给你打包啦,感觉没有在店里的好吃,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店里吃牛肉面。”
T恤被雨淋湿了衣角,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忘了对方不是她的灰兔子。
谢谢两个字在陈最嘴里拐了个弯,说出口时已经变成冰冷烦躁的话:“用不着可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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