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衿这话让安宁瞬间没了力气,牵制的手放了下来,垂在她身子两侧。
是了,小姐这样心急,不就是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待安宁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一片坚定。
“我知道了小姐,奴婢同你一起去。”
阮衿衿的脸这才阴转晴,亲昵地对着安宁撒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得安宁完全心软。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难过的,咱们出去小心些就是了?”
自家小姐只能自己宠着,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提着一盏灯守在那里,也不知守了多久。
“施主。”
圆迟先开口唤了一声,声音在这夜里更显温润细腻。
“大师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乃闺阁后院,还请大师速速离开。”
安宁拧着眉头将阮衿衿拦在了身后。
这和尚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阮衿衿只能探出个脑袋来,谨慎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尚。
“方才贫僧不小心听到府中下人说,是令父失了踪迹,想着施主定然心里十分焦急,所以特来相帮,一路过来无人看见。”
顾虑着是在大敞的院中,阮衿衿没有说话,而是照常打了手语,让安宁翻译着。
“多谢大师,不过这是阮家家事,就不劳烦大师了。”
既然人都来了,圆迟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走。
“看施主这个样子,想来是想自己出去找人吧?月黑风高,你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安全,或许贫僧可以陪你一道。”
“不需要。”
圆迟看着阮衿衿一脸的警惕和倔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意。
他自知今晚的行为欠妥,可到底是遵从本心走到这里来,这丫头怎的这样犟?
“若施主不要贫僧陪同,那贫僧只好将……说出去。”圆迟说到一半顿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意思不言而喻。
阮衿衿立刻变了脸色,伸了手指恨恨地指了指他,满脸愤然,却不好开口说话只能生生憋着。
好无赖的和尚!
“你到底想做什么?”
圆迟见她这样着急,不由得浅浅一笑:“只是想帮帮施主,走吧?”
他说完退开一大步,伸手示意了一下出去的方向。
阮衿衿心里对爹爹的下落实在是心急如焚,此刻并不想和他再多做纠结,只能暂时按捺住心中的不满,牵着安宁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头。
***
让车夫去外头等着后,安宁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守着夜门的门房小厮,见他靠坐在门边已经睡了过去,这才掉头回去叫上小姐。
她小心翼翼地将大门推开一条刚刚能过人的缝,生怕再开大些动静会吵醒了小厮。
“小姐小心些。”
阮衿衿身量小,轻轻松松便走了出去,安宁则稍费了些工夫。
可到了圆迟,那条缝就不够看了,他这样高大的人,轻易是钻不出去的。
想到什么的阮衿衿忽地透过门缝,对着圆迟俏皮地笑了起来,张嘴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告辞。”
说完便缓缓将门给关上了。
圆迟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微翘的眼尾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唇角更是高高挂起,看着平添了邪魅之气。
“顽皮。”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睡得死死的小厮,看起来根本不像会被扰了清梦的样子,绕开他从一旁的府墙三两下便翻了出去。
正翻身要上马车,庆幸把圆迟给甩掉了的阮衿衿,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施主。”
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圆迟,悄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叫她无法再动弹。
本该是温和俊逸的笑容,可阮衿衿却觉得他现在更像个要来索命的无常。
圣僧、佛子,本该是祥和圣洁的形象,她却觉得他此刻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怨气。
“施主,怎的不等等贫僧?”
阮衿衿被迫转过身来,圆迟弯下腰,好让自己更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嗯,惊讶、惊慌、惊恐,很好,他很满意。
“我,我们只是先来看看马车。”
好在安宁反应够快,成功拽着阮衿衿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塞进了圆迟的视线之中,阻挡他那满是侵略性的动作和眼神。
这和尚,难不成真是“妖僧”?
离得远了些,阮衿衿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几乎停滞的呼吸,终于恢复过来。
她在安宁身后只露了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讪讪地笑了一声,尴尬又讨好。
“那咱们走吧?”
圆迟率先上了马车,似乎方才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梦境幻想,可见阮衿衿久久未跟进来,他又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不走?不着急了?”
阮衿衿咬了咬牙,安慰自己寻找爹爹要紧,扶着安宁上了马车。
马车里。
安宁坐在中间,阮衿衿挨着她坐在角落,圆迟则和阮衿衿相对而坐。
一个靠里,一个靠外,这已是马车里能有的最远距离了。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三人坐在车里面面相觑,虽然真实情况是阮衿衿单方面不看圆迟,安宁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坐不住,只能出声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先去福鼎楼,父亲常去那里喝酒看戏。”
“是。”
安宁立马出去给车夫交代了一声。
马车终于平稳地驶出,阮衿衿则一直看向车帘,绝不和圆迟对视。
可没过多久,她就受不了了,因为圆迟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接,一动不动地全落在她身上。
她转过头冲着圆迟狠狠瞪了一眼,反倒惹得圆迟又笑了一声。
“非礼勿视懂不懂?你不是和尚吗?”
阮衿衿心里本就焦灼,这会儿肚子里更是因圆迟憋着一肚子不快,说话自然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贫僧只是在好奇,施主到底有几副面孔,前几日求人的时候倒是谦逊有礼,可没想到转头便忘了贫僧这个盟友。”
“盟友?”
阮衿衿很快就捕捉到了圆迟话中的关键。
“是啊,我们互知秘密,又互相帮衬,怎的不算盟友呢?”
圆迟笑得坦然,老神在在。
“互相帮衬……”
阮衿衿的脸色稍有缓和,本有些扭曲的可爱小脸,这会儿也终于舒展开了些。
“是呀,你帮贫僧洗去污名,现下施主有需要,贫僧自然要帮忙。”
阮衿衿:……
“好,那就劳烦大师了。这样也好,咱俩往后就两不相欠了。”
想到自己往后和这和尚终于能没了关系,她的脸色又彻底恢复了平常,对待圆迟又如先前那般客气起来。
只是她说完话后移开的眼神,完全没看到圆迟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马车终于驶到了福鼎楼。
可三人在里头寻了好一圈,都没发现阮青城的身影。
“看来不在这里。”
阮衿衿背对着福鼎楼的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些爹爹常来的地方,方才家丁们出来定然是都寻摸过的,可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找到,自己这一趟,想来也是会一无所获,不能这样……
“方才听掌柜的说,阮家家丁们已经来寻过了。这些令尊常来的地方,只怕都……”圆迟站在她身侧,说到一半看她的脸色愈发凝重,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又道。
“或许施主可以想想有没有别的地方,令尊可能会去,但家丁们不了解的地方。”
阮衿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转头看向圆迟,脸上惊喜的笑容完全没有掺杂别的复杂情绪。
一双棕色的眸子被酒楼外高悬的灯火照得明亮夺目,眼中光芒闪动着,直直照进了圆迟的深沉眸子中。
“我想到了!幼时爹爹总会同我说他和娘亲初识在风雨亭,许是想念娘亲去了那里!”
圆迟被她的声音打断了飘远的思绪,人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又笑了起来。
“好,那咱们就去那里再寻一寻。”
“圆迟大师,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
阮衿衿发自内心地夸赞着,她是真觉得圆迟这样笑的时候更像个清俊的佛子,有种慈悲悯人的温柔。
圆迟本要走向马车的脚步一顿,凝滞了片刻又看向阮衿衿,脸上仍是那个她觉得好看的笑容。
“是吗?施主倒是头一个。”
“真的吗?不是传说不少女子为了你飞蛾扑火,怎会没人夸过你笑得好看?”
阮衿衿眼尾耷拉着,琉璃一般的眼睛微微缩起,透出小兽般的天真困惑。
圆迟看不下去了,生硬地别开脸,嗓子也像黏住了一般有些含糊。
“咱们该走了。”
说完长腿一迈,便离了阮衿衿老远,只是原在袖中虚握着拳,此刻已经完全攥紧,像是在自我克制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哦哦好。”
阮衿衿看着有些奇怪的圆迟背影,茫然地跟了上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对。
离了福鼎楼,往风雨亭走的路便不似方才热闹了。
夜晚的凉风时不时地吹开车帘灌些进来,阮衿衿出来时着急,并没考虑到春夜外头会这样冷,不多时,便冷得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施主可披上这个。”
圆迟见她冷成这样,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袈裟解了下来递给她。
阮衿衿看着递过来的那件袈裟,有些犹豫。
男子的衣衫,和尚的袈裟,这俩可有分别?
似是知道她心中的犹豫,圆迟又开了口。
“不过是一件袈裟,与男女无关。”
“可是袈裟不是只有和尚可以穿吗?你会不会被责罚?”
阮衿衿是有些心动了,她身子弱,这倒春寒的夜里,倒是比她预料的还要冷。
“今日所为皆是相助罢了,与男女无关,与身份无关,佛祖不会怪罪的。”
阮衿衿勉强放下心来的,给安宁使了个眼色,安宁见状赶紧从圆迟手中把袈裟接了过来,披在了阮衿衿身上。
被袈裟包裹住的阮衿衿,瞬间觉得温暖了起来,袈裟上还带着圆迟身上的温度,不时传来的檀香味,渐渐安抚了她心中的焦躁,方才冷得有些紧张的牙关也渐渐放松下来。
“多谢大师。”
她真心道谢。
“施主还是唤我法号圆迟吧,大师之名实不敢当。”
阮衿衿点点头,没拒绝,她其实也觉得一直叫大师太过别扭,现下圆迟自己提出来,她自然顺水推舟。
“好,那多谢圆迟。”
圆迟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侧过脸伸手掀开他那侧的车帘看了一眼外头。
“可是快到了?”
这风雨亭和福鼎楼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并不算近,若阮青城不在这里,那他们就又扑了个空,中间耽误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阮衿衿也掀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帘,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快了。”
她其实心里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在风雨亭寻到父亲。
若还是不能……她不敢去想那最坏的可能。
一切眼见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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