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堂靠在沙发上,勾手让男孩给他点烟:“她和从家的。”
“从柏看着人模狗样的,等她嫁过去就知道了。”
边风怜不置可否,拿出手机,抓拍了一张照片。
因为角度的原因,照片里那男孩给陆玉堂点烟的姿势,就差趴到他胸口上了。
她把照片发出去,随后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陆玉堂,你是红娘吗?天天就是结婚劝嫁的。”
陆玉堂闻言睨她一眼。
“从菱菱姐二十岁开始,这事就被你爸提上日程了。之前都是沈阿姨用她生病的事拖着,不然早就嫁了。”
边菱体弱,还有聋哑,看着再好拿捏不过。
只要和边家有点交情的人家,谁不是暗暗存了心思要把这个长女娶回家。
哪怕是一株需要悉心养护的温室花朵,只要她姓边,也还是会有无数人愿意把她请回去摆在家里。
边风怜沉默,她其实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而边菱的婚姻又的的确确是边寒手上最好摆弄的一颗棋子。
陆玉堂还想说什么,就被桌上电话响起的铃声打断了。
边风怜眼疾手快按了接听,还“好心”开了免提。
手机里男人的声音清隽:“陆玉堂,抽烟给你抽爽了是吗?”
陆玉堂立刻坐起来,手里的烟都差点掉了。
“老婆,不是你想的……”
对方不耐烦地打断:“立刻给我滚回家。”
陆玉堂拿起外套,临走突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你回来以后住哪?长生街?”
签完这个合同,边风怜准备回h市住几个月。
边风怜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指尖的烟掉下些烟灰,她也没有注意。
长生街的那套房子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转手,连同她人生中少有的自由时光一起,消失无踪了。
“……我在诗苑有房子。”
她又在包厢里坐了一会儿,没多久杜翰就敲门进来。
他其实挺年轻,总是笑意盈盈的,很讨喜。
“二小姐,真不好意思,今天的客人有点棘手。”
说是“有点棘手”,实则他愁得眉头都拧在一块了。
春谭的1号包厢,接待的客人没有背景普通的,如果真闹出什么事情,他既没有私下处理的权力,更不敢报警。
“有事找你顶头上司,我不过问。”
这里按理是由边瀛管理,边风怜不想插手也有道理。
杜翰哪里敢多说,苦着脸把边风怜送出门。
十一点,边风怜回到诗苑。
这里地段很好,紧邻着中心商业区和大学城。
她在玄关处找到了一盒过敏药,也没看有没有过期,倒出两颗就着冰箱里的矿泉水吃了下去。
长夜寂静,边风怜打开房间里的所有灯,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罕见的,她做了个梦。
好像是很久以前,那时候母亲沈棉在婚姻中被消磨,曾经是名钢琴艺术家的人,被迫成为丈夫的附属品。即便麻木压抑,这个家还是能够维持住安静祥和的氛围。
更重要的是,边菱还没有聋哑。
边寒在那个时候表现得非常宠爱边菱,他喜欢收集精致的西欧古藏品,于是边菱的房间简直就是个稀世珍宝阁。
欧式大床上挂着不知道哪个公主用过的纱帐,各种各样的古代珠宝放满了她的衣帽间,还有手工的编织地毯和极具收藏价值的油画。
边菱卧床的时候,躺在这些藏品中间,却比那些古董更加缺乏生机。
她从出生开始就病痛缠身,父母对她的关注远远大于边风怜。
还是个小毛孩的边风怜非常嫉妒。
父亲的目光永远紧紧系在姐姐身上,生怕她不在自己视线中就会出现任何闪失。母亲更甚,这个病弱的孩子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精力。
他们都还太年轻,第一次为人父母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谁都能理解他们的偏心,唯独边风怜不能。
可要说这个家里最关心她的人,除了保姆,就是边菱了。
边菱会记得她哪天需要参加亲子活动,会为她准备所有的文具,会记得她爱吃的东西,会关心她长高了几厘米。
就连那些不得不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边菱也要得知妹妹的近况。
那天,一直照顾边风怜的保姆请假了,那时候她已经七岁,其实能够自己一个人睡了。
所以边寒和沈棉谁也没管这件事。
他们早就分房,更不可能为小女儿的睡眠操心。
于是那天晚上,边风怜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小小的脑袋一会就要探出头来看看。
然后她就听见了开门声。
边风怜立刻缩回被子里,屏住呼吸,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是鬼吗?
对方的脚步声很轻,几秒钟后“啪嗒”一声,床头灯被关掉了。
边风怜立刻害怕地抖了一下。
“风怜?你没有睡觉吗?”是边菱的声音。
真讨厌,怎么是她。
“我睡觉了。”边风怜道,声音闷闷的。
“啪嗒”一声,床头灯又打开了。
光影透过薄薄的被子,描摹出床上窝着的小小身体。
边菱好像笑了,虽然很小声但是边风怜还是听到了。
坏姐姐。
灯光给了她一点勇气,于是她探出半个脑袋,生气道:“不许笑我,坏姐姐。”
她瞪着边菱,但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又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过分严重的眼神。
边菱只觉得她可爱。
“小风怜,你怎么还没睡啊?你是不是怕黑啊?”边菱问。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和同龄人相处的经验,更不要说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孩,只是照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话随便说了一句。
边风怜却跟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把被子掀开。
“我才不是怕黑!”
边菱并没有拆穿,只是很小心翼翼地问:“我很怕黑,你可以陪我睡吗?”
边风怜想了想,还是气鼓鼓道:“你找妈妈去。”
边菱转身坐到床边,道:
“妈妈睡着了,只有你能陪我了。”
小家伙盯着边菱的眼睛看,又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她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那就陪你一下。”
边菱那张苍白的脸立刻有了光亮。
最后边菱躺在她身边,还得到了边风怜“施舍”的一片被角。
“风怜,我明天就要离开家几天……也可能很久。”
“嗯。”
最好永远不回来!
边风怜想着。
“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边风怜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出了边菱语气中的难过。
“什么?”
答应她一件事情,她就不会回来了吗?
在暖色的灯光下,边菱看着天花板,很轻很轻地说:
“风怜,不要生病。”
七岁的边风怜怎么都不会懂这句话里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不要生病。
这有什么难的?
“知道了。”她立刻回答道。
边菱不出声了。
在安静的空气中,边风怜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
第二天边菱就去了医院,准备换心手术。
而那时候的边风怜不懂,为什么姐姐一离开,就有陌生的阿姨带着小男孩住进了家里。为什么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换完了心的姐姐,就不会说话了。
……可是她还是更喜欢会说话的姐姐。
姐姐的声音就像泉水,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不对不对。
她最讨厌姐姐了。
很多年以后,边风怜再也无法回忆起关于那个夜晚更多的细节。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晚风把纱帘吹起来,边菱的脑袋挨着她。
那种安静的时刻简直就像水晶球里的定格场景,只能在梦里循环上演。
枕头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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